萬柳擋住艾從雪要掏錢的手,微微搖頭。
幾個衣着破爛面相兇狠的男人死死盯着這兩個與這裡的破敗格格不入的人,似乎隻要有什麼異動就要将她們吞噬。
艾從雪歇了善心,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來,深呼一口氣,擡眸看着面前的世界。
人吃人的地方。
萬柳看艾從雪情緒不對,帶她往遠處挪了挪,拍拍她的肩膀:“你沒經曆過,不知道這地方什麼情況很正常。
我還好,剛逃難到這就遇見阿爺,小序那孩子,可是在這摸爬滾打了好些年,真是受了不少苦。”
艾從雪對玄序的童年來了興趣,認真聽着萬柳的講述。
“你是不知道,當初阿爺把他領回來時也不過五六歲,比剛剛那小孩還小,剛到家時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做錯一點事惹我和阿爺生氣。
沒媽疼的孩子就是這樣,當真是可憐的緊。”
說着萬柳抿起嘴,眼眶有些濕潤:“若不是碰見阿爺,他怕是會像剛剛農婦懷裡的孩子一樣了。”
玄序小時候過得如此凄慘,和現在真是絲毫不相同。
陰暗潮濕的地下,蚯蚓終身勞作不見天日。
這樣的地獄竟爬出一個太陽。
艾從雪又想起玄序那雙眼睛,碧色的眸子裡面沒有半分雜質,即使對他還有怨氣,艾從雪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樣子很符合她的審美。
隻是這充滿異族特點的容貌,小時候怕是會被欺負得很慘。
“玄大人的容貌,不是我朝人吧。”艾從雪明知故問。
萬柳打開了話匣子,解釋道:“他阿娘是胡族人,不知犯了什麼事淪落到這個地方,一個人在這個地方把小序拉扯到三四歲就撒手人寰了。
那死小孩被人欺負了也不知道躲,我阿爺撿到他時就剩一口氣了,還是我上山給他挖的藥。”
貧民窟不知道哪戶人家,燒起了野艾草,草藥的辛辣撕開腐爛的空氣。
艾從雪擡頭望向那裡,這味道與玄序衣襟上沾染的氣息如出一轍。
“小序從小鼻子就靈,可喜歡這艾草味了”萬柳順着她的目光輕笑。
養心殿的香爐内飛出同樣的味道,玄序垂眸看着這袅袅青煙,恍惚間看到了一女子的身影。
皇帝的聲音夾雜着悔意從頭頂傳來:“都那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朕嗎?”
玄序彎腰拱手行禮:“臣不敢,陛下是天子,自是不曾有過錯。”
說是認錯,他的語氣卻無半分敬意。
“當年殿試時,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是……”
“還望陛下不要再提那個名字。”玄序堵住了趙啟還未出口的話。
“貢糖一案已經查清,至于是誰想必陛下心中清楚,臣先行告退。”貢糖失竊本用不到玄序查,但是牽扯甚廣,他才主動攬下。
“朕當時真是無意如此,誰曾想……”趙啟還要解釋,玄序卻早已退出殿内,留給他的隻有一個孤寂的背影。
趙啟煩躁地揉了揉眉頭,他的動作帶起一陣微風,香爐裡的煙霧突然扭曲變形。
那縷煙化作流民窟中燃燒的野艾草。
“他從小就不喜歡說話,可愁壞我和阿爺了,這以後可怎麼找媳婦,一臉兇相的,人家姑娘都要吓跑了。”萬柳真是對這個便宜弟弟操碎了心。
艾從雪噗嗤一笑,萬柳的話真是說到點上了,那玄序整天闆着個臉,可不就是一臉兇相。
“萬老闆真是對玄大人操碎了心。”
“沒辦法,長姐如母,如今小序翅膀硬了,都不讓我管了,真是讓我這個做姐姐的寒心。”
雖是這樣說,萬柳臉上并無半分寒心之态,反倒是頗為自豪,她這阿弟可是成了朝中的香饽饽。
說話的空檔,剛剛那孩子已經帶着幾個人來到二人面前。
這孩子還挺認真,帶來的幾個人雖瘦削卻不顯死氣,眼裡還有着對生活的希望。
不像流民窟裡的一些人,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幹等着死亡到來。
萬柳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幾遍,道:“我看這幾個人都不錯,艾娘子可以放心挑選了。”
艾從雪看着也是不錯,主要是這些人比牙子那便宜,但艾家怕是住不下那麼多人。
“你們都會些什麼?”
“我力氣很大!”說這話的約莫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聲音有些沙啞。
這麼年輕,也不知道是怎麼混進來的。艾從雪不太想要他,畢竟幹的是體力活,多少對身體不好。
她把視線放到剩下的幾個人身上,看着都挺老實,估摸着二十多歲。
“貴人,選我吧,我很能幹的!”少年見艾從雪無意于他,急切地說着。
其餘幾個人狠狠瞪了他一眼,都不想讓别人搶奪這次改變命運的機會。
這少年一直毛遂自薦,艾從雪也起了興趣:“我這活不簡單,你怎麼證明你能幹下來?”
那少年看了看四周,搬起地上沾着黑泥的石頭,其他人見狀上前道:“貴人,這人不行的,整日一個人待着,誰知道有什麼毛病。”
“就是,哥幾個身體好得很,比這小子可好不少。”
還有一人要伸腳踢那少年。
萬柳出聲制止道:“诶,幹什麼你!”
那男子見被發現,并不覺自己有錯:“這小子不行的。”
艾從雪見這情形,打量着少年和這幾人,道:“你們覺得自己值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