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當即反手扯斷披帛系帶,絲綢撕裂聲裡,她撲向艉台邊緣,奮力将竹竿遞到小童手中,船身卻猛地劇烈傾斜,她身子一輕,竹竿脫手飛出,人也跟着落入水中。
“懷瑾!”高義信俯身上去抓,卻撲了個空,淺色衣衫在火光中劃出刺目的弧線,“撲通”墜入幽深的河面。
周遭慌亂的聲音瞬間消失,隻餘水聲轟然,寒意迅速将她包裹,她睜目去尋小童身影,眼前隻有水色幽青,光影浮蕩。
衣衫濕透,她的雙腳如墜千斤,隻得屏息閉氣,然而口鼻皆被水波封鎖,胸腔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覆住,慢慢攥緊。
高義信亦不會水,他踉跄着從地上爬起,撩着衣袍準備下水,卻見一道玄色身影掠過江面。
沈昭被冰冷的河水浸濕,手不自覺的上下拍打着,剛一張開嘴,河水猛得灌入口鼻,透着刺骨的寒冷。
寒光閃過,那柄飄在水面的竹竿被挑起。
“接住!握緊。”低沉的聲色破開周遭喧鬧。
沈昭在慌亂中摸到一根細竿,正是方才她失手飛出的那支,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兩隻手緊緊握住,用力将頭向後仰,大口喘息。
下一瞬她如一片浮葉般,被謝珩拉着竹竿破水而出,火光漫天,映着他身上的玄甲發亮,他的懷中還抱着已經陷入昏迷的小童。
一根細竹竿被他們兩人各牽一頭,沈昭因着身上的衣物被水浸透,身子不住地往下沉,手稍一失力便往下滑了半寸,她緊緊咬唇用盡全身力氣握住。
那竹竿卻被謝珩腕間發力,猛得向上抽出,接着一個有力的臂彎環住她的腰,緊貼着玄鐵铠甲的一側,她被硌得生疼,耳邊是花船燃燒的噼啪聲,以及岸上衆人的叫好聲。
他們三人齊落到岸邊,小童臉色青白,謝珩不斷撫拍着她的背,金吾衛在旁疏散:“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未久小童猛地咳嗽出聲,慘白的小臉漸漸有了血色“哇”地哭出聲,“娘...我要娘。”
圍觀的路人方才安心。
沈昭被他抱上岸,經冰冷的河水浸泡,比那醒酒湯管用多了,渾身的酒意退了一些,冷風一吹,濕哒哒的衣服緊貼着身子,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謝珩将剛剛丢在河邊的鬥篷用劍掃起,扔到她頭頂之上,裹了個嚴實。
船上,高峻拉着高義信走到船頭,他們的花船漸漸靠岸。
李玥率先跑下船,直奔沈昭而來:“瑾姐姐,你沒事吧。”
沈昭搖搖頭,裹緊身上的鬥篷:“不用擔心玥兒,沒事。”
此事事發突然,高峻和高義信始料不及,但終究由他們而起,高義信躬身一禮,道歉的話還未出口。
另外兩名金吾衛押着剛從水裡爬上岸的小賊,送至謝珩面前,小賊上岸後手搭上褲腰帶,剛才偷的錢袋子早不知所蹤,心都涼了半截,偷雞不成蝕把米,如今栽了個大的。
謝珩安排車馬送李玥回宮,處置了一衆擅離職守的金吾衛,命人将小賊帶回,清理現場,打撈落水的百姓,處理完所有事後,已過了一個時辰。
高峻知道他們闖了禍,亦不敢多留,本還有心讓高義信送沈昭回府,眼下隻能作罷,對沈昭再三道歉後,先一步離開了,圍觀的衆人也漸漸散了。
沈昭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不由得打了幾個噴嚏。
謝珩交代完後,邁着步子向她而來,她看見他遙遙相望的眼睛,不由得又扯緊身上的衣袍,他眼眸生得極好看,黑潤潤的眸子像一汪深潭,平日不笑時正襟肅然,但笑起來又像被春風吹皺的水面,揚起層層漣漪,幹淨又清澈。
但此刻,她從他眼眸中,看不出情緒,他雖漆眸深深,但卻不似往日的冷峻,而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情緒,倒比方才水中燃着的花船還要灼人。
沈昭身上殘存着濃濃的酒氣,經風吹拂,絲絲縷縷撲面而來,還不等她開口解釋,便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拽進了一旁幽暗的巷子裡。
沈昭擡手去推,卻軟綿綿地使不上力,反而被謝珩一把摁在青磚牆上。因着酒勁和剛才的驚吓反而被他的手緊緊桎梏住她的細腕,登時失了分寸。
巷子裡黑的幾乎辨不清人影,唯有遠處河畔邊的燈火漏進一線微光。
他眉峰緊蹙,眼底似壓着怒意,卸了鐵甲後,身上玄色衣袍被河水浸透,濕漉漉地貼在他身上,勾勒出緊繃的肩線。
“沈昭,”他嗓音低沉,“今夜若我來得再晚些,你和那個花童會如何?這條河裡每年打撈起的屍體不計其數...哪怕你救人心切,但是無法保證自身安危的情形下,談何救人?
還有高家二郎,他數次相邀,我不知你對他是否有意,但他于你頗為上心,我不會約束你結交朋友,但他帶着私心,我不得不說,若将來他知道你假扮謝懷瑾入國公府,屆時又會如何,你當怎樣自處.....高義信為人雖不錯,但是高家牽扯黨争...”
他的唇瓣上下開合,說出的話被風吹散于街巷中。
印象裡,謝珩好像從未說過如此多,他的話萦繞在她耳畔,她隻覺頭更沉了,反反複複“高家高家”,念得她更迷糊了。她醉得厲害,隻覺得他語氣兇得很,不由委屈地扁了扁嘴:“高家...我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話音未落,他忽然逼近一步,她身上的酒氣在二人之間交纏,披風之下她細白的脖頸上一滴水珠順滑而下,他眉頭皺地更甚:“哪怕不提高家,你夜醉落水,若非附近金吾衛值守,若被旁人救起,衣衫不整被抱回府,你當真不在意?你的家鄉習俗為何,我并不知曉,但——”
謝珩的聲音戛然而止,漆眸因震驚而睜大,忽而一片溫軟貼上他的薄唇,将他要說出口的話盡數堵住,謝珩定在原地,果子酒的甜香完全侵入他的唇齒間。
沈昭望着他開合的唇,隻覺得那兩片紅唇甚是惱人,喋喋不休,為何還不回家?她好冷。
酒勁上湧,一股前所未有的沖動攫住了她,在他話語間,她踮起腳尖,突然傾身向前,将自己的唇封住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