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走吧。”
回頭,簡泉帶着淡淡的笑,他們手沒松開,小動作還是不停。
餘光裡簡泉淡然了許多,夏雲塘覺得心上的烏雲也漸漸散開。
不管簡泉知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情感、不管他對那位江港元是否還懷着那時信上的情感。
這一刻他們是同伴。
無關于從小到現在認識了多久、無關興趣多相投,他們是還被有些人誤解、沒被天光臨賜的小心翼翼的自哀者。
大廳裡人來人往,他們幾乎找不到空座位。簡泉讓夏雲塘把他的列車信息截圖發給自己,他們的手這時才松開。
“4A……”他再看了眼時間,“還有一列就到你的了。”
夏雲塘不緊不慢,“好。”
他們到4A口時剛好有一批乘客在排隊,空出了很多座位,簡泉在角落找到兩個空座位,他拍了拍身邊的位子,讓夏雲塘過來。
他的包看起來空蕩蕩的,像是裡面隻飄了幾張紙那麼輕,看起來很心不在焉,和它的主人一樣。
夏雲塘慢吞吞地遊移過來,似是沒注意到簡泉直直的眼神,灰心喪氣溢出,坐下好像揚起了一圈的灰塵。
“怎麼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帽子戴上去了,不過現在是大燈下,簡泉索性探頭和他對視。
“怎麼不高興了?和我說說吧。”
簡泉聲音有些疲憊,他還是有些心累。
夏雲塘垂下眼皮,不敢看簡泉。他伸出一隻手,問:“可以握一下嗎?”
簡泉不明所以,但覺得他此時像小狗,于是忍俊不禁,他搭在夏雲塘冰涼的手上,說,“握好幾下都可以。”說完還嘟囔了一句“怎麼這麼涼”,然後像他之前做的一樣,把自己的手指藏在他的腕袖裡。
有時候人需要的隻是一個出口,或者說,一個開口。指尖忽然傳來的溫暖就像蠟燭燃上一張紙般,他覺得那被雜草堵着的心口突然有求生通道了。
他嗓子很啞,知道此時自己的做法完全算得上無理取鬧,因為簡泉也剛被沖擊到,但他也真的是在那一刻被暗箭射中,傷口流出委屈的滋味,合不上。
“……小泉說的‘差點訂過娃娃親’,是什麼意思呢?”
簡泉不停玩着夏雲塘腕上胎記的動作突然就停了。他的目光往前虛無地看着,夏雲塘沿着帽檐底邊看他,像是在猜測電影的下一幕。
但他這樣的狀态隻持續了一小會兒,似是很快就想起了原因,他很放松:“對,你提醒到我了……”簡泉看過來,“主角”和“觀衆”對上眼,“阿姨不是說過,如果我們兩個有一個當時生下來是女孩,就訂娃娃親。”
夏雲塘覺得眼前一暗,他閉上眼,吸了吸鼻子。
确實。确實是這麼說的。
他歎了口氣,然後把帽子放下,想抽回手,簡泉卻抓得緊不松,說他還要再玩會兒。
夏雲塘不理解:“這個胎記有這麼好玩?”話裡還有他都沒察覺出的委屈。
簡泉說:“我可以和你發消息,胎記不可以。”
這什麼邏輯?
他被繞笑了。
這問題說出來确實會讓夏雲塘輕松許多,他本來就不指望答案能偏袒他,隻是想聽聽簡泉的動機。
心像是從空中緩緩落下,墜入意料之中的草地,沒有受傷,但也不輕盈。
夏雲塘突然好奇:“小泉,你現在心情怎麼樣?”
感覺很放松的樣子。
簡泉現在已經升級到“過家家”的程度了,正對着“那片雲”切來切去,聽到他的話,他分神了一陣,然後很平和地回答他,帶着一點釋然:“其實今天去你那裡時我就覺得自己很輕松,和前幾天完全相反的狀态。”
他把夏雲塘的手指拿出,開始捏他的指關節玩,整個人向後一躺,看着天花闆上明晃晃的光,說:“可能是因為我們說了,我知道不隻我一個人在因為這事憂煩,也或許是,真的面對它了。”
面對分别,覆蓋記憶。
送走你沒什麼,因為你會回來不再那麼虛無缥缈。
“當然了,如果你下學期延遲沒來,我也會想辦法去找你。畢竟我們早都不在那個年紀了。”
“——不過,我很好奇一件事。”簡泉轉過頭,松弛中夾着認真,他問:“你為什麼後來要和我一月通過書信聯系?”
耳邊的聲音好像都被一層結界隔開了,夏雲塘眨眨眼,過了好久才隻能說出幾個字:“因為那時很心煩。”
“你說過這個。”他又摸上夏雲塘的眼睑,他想到他會這麼說了,“我不想聽這個答案,太含糊了。”
夏雲塘沒舍得避開他的手,所以他沒偏開頭,于是隻好又閉上眼。
他回憶了會,具體來講是組織該怎麼換個話術回答簡泉的問題。好在他最後想到了一個有八成把握讓現在的簡泉不再繼續問下去的答案:“和你有關。”他頓了下,沒讓自己流露出一點痛苦,“還有那位江港元。”
就一層紙了。他擡眼看向簡泉,果不其然他已經轉過頭。
這些天的相處是那麼和諧,就好像他們中間沒有分開過,順利地在一起度過了九年時間一起長大。都讓夏雲塘快忘了,他想說的話、他的小心思被密密麻麻地編成了薄薄一片物什,稍一放松就會崩洩。
他們都不想在這時戳破這片紙。
簡泉安靜了好久,最後點點頭,沒說什麼。
“叮鈴鈴——”簡泉訂的鬧鈴響了。
他拍了拍身邊又眯眼快睡着的夏雲塘,合理懷疑他昨晚沒睡好,但這時重點是催他排隊,“起來了。”
夏雲塘眼睛睜得很快,很清明,眼底像是秋日平靜的湖面。他點點頭,背上書包,動作也很利落,好像剛才并沒有差點睡過去。
廣播精準地蹦出和他手機上一模一樣的數字,夏雲塘歎了好長一口氣,這是他今天在簡泉面前難得有生氣的反應。
簡泉笑笑,摸摸他的頭發,說:“沒事,我寒假等你和許阿姨的消息。”
夏雲塘沒說話,簡泉默認是他還沒睡醒。
前面沒幾個人了,他顧忌後面還有人緊緊地跟上,動作又磨磨蹭蹭的。簡泉本以為是他身體不舒服,想問他怎麼了,下一秒,他就感到手心裡被塞了一個東西,堅硬的、溫暖的。
低頭一看,是一個鑰匙。還是新的。
他愣了會,再擡頭,夏雲塘已經和前面的人到空曠的另一邊彙合了,他看見他沖自己笑,不明媚,很安靜,讓人想起一個美好日子下平靜湖面被風吹起的褶皺。背後的風把他的話吹得松散,但那幾個字足夠清晰,落進他耳裡。他說:“記得想我。”
……廢話。
誰的感情都不比另一個的少幾分。就算不說話,那些東西也在心裡蠢蠢欲動要破土。
他們足夠默契,所以這份默契在分離這種大事上也不會缺席。
為了避免受傷,在夏雲塘轉身的那一刻,簡泉也立馬合拍地向後走了幾大步,成功融進人海。
一瞬間的事,那眼淚掉在手上溫暖的鐵片上,濺出說不出的難捱。
他抹掉眼淚,轉頭想再看眼夏雲塘最後留下的地方。
卻隔着影影綽綽和那人對視上。
呼吸瞬間停滞,心髒卻被一朵柔軟的雲穩當地接住。他燦爛地沖他笑,讓他放心,夏雲塘也嘴角溫柔,流露出真心,對他揮了個大大的手,指尖要被蜂擁而上的人淹沒。
最後是他的手機替代他說再見。
簡泉很快點開聊天框,旋即破涕為笑。
【下雪天:看來小泉很想我,我很放心了。但是再不走的話我們就得在車站過寒假了。[哭]】
【下雪天:不哭了,我也想哭了。大概率會被這麼多人笑話的吧。】
【下雪天:面包跳舞.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