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春出關的那一日,望鄉城中連下了三日的大雪終于停歇。
山河皚皚,碧空如洗。
有十三隻灰色的大鳥從長空掠過,領頭的那隻落在沈望春的肩上,尖利的鳥喙張張合合,叽叽喳喳了好一會兒,沈望春嫌它吵鬧,揮手趕走了它。
大鳥撲騰翅膀,向着遠處的高樓飛去。
沈望春翻開黃曆,今日是冬月初五,忌動土,宜遠行,宜嫁娶。
他的目光在“嫁娶”二字上略微逗留,随後托着下巴深沉地想,他孤家寡人許多年,的确是該給自己找一位夫人了。
要找夫人,自然是該給自己好好拾掇一番的,沈望春挑挑揀揀,給自己換上一身新衣,裡面是一件白色竹紋的長袍,外面罩着玄色的大氅,他站在鏡子前端詳良久,總覺得還是不夠好。
他的屬下陸鞅從外面進來,拍他馬屁說什麼君上芝蘭玉樹,風流倜傥,實乃魔界中最英俊的魔君。
魔界裡加上他也就四位魔君,其中一個是秃驢,一個從沒露過面,剩下的那個腦子有點問題,若說比他們英俊些,也實在不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
他自幽冥獄出來,至今已快有一年,他出來時,此地的魔君魔功大成,正到處找人吸取他們的修為,可惜運氣不大好,第一個就找了沈望春,他吸了三次都沒成功,反被沈望春一劍戳了個對穿,然後沈望春就很榮幸地接替老倒黴蛋,成為幽冥宮的新主人,魔界四君之一。
諸神保佑。
……
茫茫黃沙連綿數百裡,昏昏然然,不見天日。
林硯已經逃了六天五夜,他從祁連城一路逃到鬼哭山,身上深深淺淺的傷口不計其數,原本淺色的衣服被血浸染,已經幹涸成鏽色。他向來膽小怯懦,這是他第一次違背宗門,他希望師姐可以像過去那樣拍拍他的肩膀,但背上的人已經很久沒有跟他說過話了。
他轉頭看了眼肩上的蕭雪雎,青絲淩亂地垂落下來,蒼白的臉頰上濺了許多血污,林硯心裡難受得厲害,他的師姐何曾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
林硯深吸一口氣,他一定可以帶着師姐活下去的。
隻再一回頭,前方的路已被一群修士堵死,帶頭之人正是昔日的同門,落玉峰的大師兄趙問機,他冷聲道:“林硯,交出蕭雪雎,饒你不死。”
林硯擦去嘴角的血,死死瞪着來人,吐出兩個字:“休、想。”
“冥頑不靈!找死!”
趙問機話音一落,數道銀白劍光如閃電般向林硯甩來,林硯極力閃避,隻是他的靈力耗盡,又背着蕭雪雎,動作難免笨重,一時不慎又中兩劍。
鮮血染紅腳下的黃沙,林硯踉跄了一步,咚的一聲單膝跪在沙地上,随之蕭雪雎綿軟的身體從他的背上滑落。
趙問機立即擡起手來,七柄長劍飛于半空結成七星劍陣,漫天銀芒似流星抖落,直取蕭雪雎的命門。
林硯轉身撲在蕭雪雎的身上,想以肉身擋下這一擊。
天地昏暗,風聲飒飒,千萬銀芒已近在咫尺,林硯緊緊抱住蕭雪雎,閉上眼睛。而就在白光要落到他身上之時,無盡黃沙掀地而起,回旋起舞,霎時化作一堵高牆,将那銀光悉數格擋,銀光轟然碎裂,散作流光簌簌,黃沙四起,高牆聳立,巋然不動。
衆人驚疑不定,環顧四周。
嘩啦——嘩啦——
趙問機耳朵動了動,有流沙滾落,随後隻聽一聲霹靂巨響,那高牆崩塌,黃沙如浪撲面而來。
待到黃沙平息後,沈望春從遠處悠然走來。
趙問機眯眼仔細打量,來人鶴氅白衣,身姿颀長,眉眼鋒利,似一把剛淬煉過雪亮的劍。隻是他搜尋自己的記憶,确定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号人物,張口問道:“閣下是誰?為何要出手?”
沈望春微笑道:“本座是來接本座的夫人回家的。”
趙問機問:“你夫人在哪兒?”
此處似乎隻有一位姑娘,沈望春指了指躺在沙地上的人,道:“這不就是嗎?”
趙問機呵了一聲:“笑話!她若真是你夫人,我等怎會不知!”
沈望春面不改色道:“什麼笑話?未來的夫人也是夫人。”
趙問機立即知道眼前這人就是來找茬的,他高聲問道:“閣下莫非是要與我青霄宗作對?”
若是從前聽到這話,沈望春必然是要慫上一慫的,然如今他都是魔君了,入鄉随俗,魔君自然是要與正道對着幹的。
沈望春拔出銀白長劍,笑道:“作對又如何?”
他擡手,朝着天空上的七星劍陣一揮,雪亮的劍光瞬間遍布頭頂整片天空,那七把長劍劇烈抖動,發出尖銳刺耳的铮鳴,下一刻,铮鳴聲戛然而止,長劍倏然墜地,崩裂開來。
沈望春收了劍,掃了趙問機等人一眼,淡聲道:“還賴在這裡做什麼?等着本座把你們一個個都宰了?”
他雖隻出了這一劍,但趙問機心中清楚,他們十幾個加在一起也完全不是眼前之人的對手,而且此處位于魔界邊緣,再驚動了其他魔族,他們此行怕是有來無回。蕭雪雎的劍骨已毀,就算活下來,也是一個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