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雪雎除魔衛道十餘載,被她親手封印過的妖魔不計其數,那時的沈望春剛剛入魔,既沒有撼天動地的強大力量,也沒來得及為禍人間,不過是萬千妖魔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個。
她憑什麼記住自己?
憑什麼呢?
他側過身,望着桌上的香爐,似有些出神。良久,他發出一聲輕嗤,問蕭雪雎:“知道望鄉城幽冥宮嗎?”
蕭雪雎答:“我知道。”
沈望春回過頭,看向蕭雪雎,他神色冷酷,沉聲說道:“本座沈望春,幽冥宮之主,蕭姑娘可千萬要記住了。”
那是在很多年以前,暮春時節,白鳳山下紫紅色的杜鵑花開如海。
沈望春和衆多的道友們站在試劍台下,高高的試劍台上,蕭雪雎一襲白衣,手持一柄懸光劍,臨風而立,風姿無雙。
彼時的沈望春修為平平,連登上試劍台的資格都沒有,他暗暗設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可以站到蕭雪雎的面前,對她說出那句:“在下嶽陽城沈望春,請教蕭姑娘高招。”
也許蕭雪雎隻用一招就能将他打敗,又也許他能在她的劍下多走上幾招,最後的狼狽滾落高台,台下響起一片哄笑。
沈望春如何能夠想到,多年後他第一次對蕭雪雎說出自己的名字,會是在這樣的情境下。
天意難測,物是人非。
他聽到蕭雪雎問他:“是你救了我嗎?”
沈望春瞬間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來,他瞪着蕭雪雎,諷刺道:“救你?蕭雪雎,你做什麼美夢呢!”
蕭雪雎盯着他那張臉看了許久,最後淡淡哦了一聲,垂下眸去。
沈望春頗為不自在地撚了撚手指,眼神也有些飄忽,哦就結束了?她就沒有其他想說的嗎?
“你……”沈望春看回躺在床上的蕭雪雎,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寝宮内亮起兩盞琉璃花燈,他的影子落在床榻上,折了下,另一半映在對面的牆壁上。
這座寝宮總是冷清,如今多出一個人來,好像也無甚變化,沈望春轉身向外走去。
隻是走到門口時,他不知為何,心下一動,回過頭去,映入眼中的是蕭雪雎慘白的臉,像覆了一層濕透的白绫。
沒等他想明白她是怎麼了,雙腳就先一步沖到床邊,床榻上的蕭雪雎左邊身體冷如寒冰,右邊滾燙如烈火,臉上的疤痕下面似有蟲蟻在無聲湧動,極為可怖。
她雙目緊閉,身體微蜷縮着,不停地痙攣,脖子下面數條青筋暴起,額頭滲出涔涔冷汗。
沈望春急忙把裴素問召來。
裴素問是在十年前來到望鄉城的,沒有人知道她從哪裡來,也沒人知道她一個醫修為什麼會來魔界,她是望鄉城裡唯一的大夫,雖然這裡的魔修們大多是沒有腦子,但在生死之事上,一般情況下還是比較謹慎的,不會得罪醫修這種稀奇又珍貴的生物,而特殊情況裴素問也能自己解決。
裴素問來的很快,她進了寝宮裡,一看到蕭雪雎的那張臉,便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她轉頭對沈望春:“這位姑娘是中了相思夜。”
夜來入夢,相思斷腸,我心忡忡,一日三秋。
見沈望春面帶疑惑,裴素問同他解釋說:“此毒甚烈,除了會在中毒者的臉上留下這麼一片痕迹外,沒至日落,中毒者如被百蟲噬心,又置于冰火之上,痛不欲生,這位姑娘倒是個能忍的。”
蕭雪雎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可除此之外,她沒喊過一聲疼,也不曾說過其他的話。
沈望春看她一眼,胸腔裡的那顆心髒就鈍鈍的疼,不看她,那疼也沒有消失。
他問裴素問:“要如何解毒?”
裴素問道:“若要解毒,倒也不難,隻需兩滴千年玄龜血,配以雪萼芙蓉的花蕊,隻是那花蕊摘下後必須立即服用,不可耽誤片刻。”
雪萼芙蓉生長在魔界西邊的琅山頂上,山上迷障繁多,要上山并非一件易事,不過對沈望春來說,應當不是件難事。
“本座知道了,”沈望春頓了一頓,問,“能讓她不這麼疼嗎?”
說完後又覺得不妥,顯得自己多愛護蕭雪雎似的,便又跟了一句:“本座怕她疼死。”
“當然可以。”裴素問笑了一笑,然後擡手點了蕭雪雎身上的幾處穴道,随即蕭雪雎便失去意識,昏睡過去。
沈望春:“……”
裴素問用的手段與他設想的差的有點大。
他漫不經心道:“來都來了,你再看看她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傷吧。”
裴素問依着沈望春的意思把人檢查了一通,過去的很長一段時日裡,蕭雪雎受了不少折磨,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好在都沒有危及性命,用着上好的丹藥養上一段時間,應當都能恢複。
突然,裴素問手下的動作一頓,擡眸将床上人的那張臉仔細端詳一番,而後回頭向沈望春問道:“君上,這位姑娘可是青霄宗蕭雪雎?”
“你見過她?”沈望春問。
裴素問搖頭道:“那倒沒有,隻是我知道這世間身負劍骨的修士,隻有她一人。”
沈望春嗯了一聲,沒說其他。
裴素問不是很摸得清楚沈望春此時的想法,他的态度有些奇怪,眉眼間居然還有兩分驕傲。裴素問話鋒一轉,對他道:“隻不過可惜了……”
“什麼可惜了?”沈望春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