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裂開處傳來帶刺的問候,裴拯冷漠地看着這位不速之客——他的父親。
裴承允依舊在穩定且緩慢地前行,似乎并未聽見這僭越的稱呼,審視的目光卻已經落在他兒子的身上。
裴拯并沒有像他的父親那樣身着軍裝,更是故意沒佩家族的鸢尾肩章。
此時的伫立便成了一種反抗。
裴承允在離裴拯還有一米遠的地方停住,他緩慢擡起手中的黃銅手杖。
急速的杖風呼嘯着撕裂空氣,裴拯的左肩胛骨傳來灼痛。
“對父口稱姓名,無禮。”
“放任恣睢,玩物喪志。無用。”
“用人卻不加以控制,無謀。”
每次評定都伴随着一杖毫不留情的鞭打。
血液在深色衣料上暈開,又順着青年垂落的手指滴在地磚上。
三次過後,裴承允看着裴拯,如同看着一個令他費盡心血的失敗品:
“你對不起你的名字。”
白晝感覺裴拯捏住自己手腕的手驟然收緊。
這個總是面無表情的貴族青年此刻像繃緊的弓弦,肌肉線條在暗紋布料下若隐若現。舞池頂燈在他眉骨投下濃重陰影,卻遮不住眼底跳動的暗火。
裴承允轉身,向着來時的路:“回去。”
裴拯像腳下生根了一樣,沒有動。
發覺裴拯沒有跟随,裴先生回頭注視他的幼子,像是從未在他身上看過到如此叛逆的一面。
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發生改變。
裴承允的目光落在白晝身上:“是因為他?”
裴拯将白晝拉到身後,沉着聲,“不。”
古典座鐘恰在此時敲響。
公爵向前一步,跟随的侍衛們靴跟撞擊出鋼鐵暴雨般的節奏。
手杖支撐着地闆,公爵右手向虛空中輕輕一擡,身後訓練有素的侍從立刻趨步上前,将一把手槍遞到他手中。
鎏金的大廳死寂如墳場。賓客們凝固成姿态各異的蠟像,香槟氣泡在玻璃杯裡接連炸裂。裴承允轉動槍管時金屬摩擦聲清晰可聞,黑漆槍身映出裴拯蒼白的臉。
公爵擡手,黑洞洞的槍口毫不猶豫地指向裴拯的肩膀:
“讓開。”
裴拯依舊沒動。
他挺拔的身影隔絕了周圍人的視線。
沒人注意,一直被裴拯擋在身後的白晝,從口袋中拿出一隻微縮型耳機,側頭戴上。
耳機裡是牧後的聲音:
[裴拯還算個不錯的人,對吧?至少他是真心護着你的。]
[這就是我說的時刻。該你保護他了。]
白晝默然點頭。
在裴拯緊皺的眉頭和周圍人倒吸冷氣的聲音中,白晝拉開裴拯的袖子,從他背後走了出來。
就這麼直直地暴露在射程之内。
裴承允将槍口平平移向白晝的眉心。
“尚算自覺。”裴先生說,“為何主動站出來?若他執意護你,也許你還能活。”
裴承允舉槍的手很穩,沒有随着說話産生任何一絲顫動。
[足夠虛僞。您不會讓我活下去的,至于為什麼主動站出來,]
“足夠虛僞。您不會讓我活下去的,至于為什麼主動站出來,”
白晝深吸一口氣,說道:
“我想,如果是您處在我的位置,想必——”
…… …… ……
已經走出斐爾金館的牧後哼着不成調的歌,倒退着走在路兩邊突出的沿石上,看着燈火通明的斐爾金館離自己越來越遠。
初秋的夜晚依舊殘存着暑氣。
他解開襯衫最頂上的扣子,将手中喝空的礦泉水瓶扔進垃圾桶,西裝外套松松地搭在他的小臂上。
“沒關系的,不用緊張。”
牧後停下腳步,輕按了一下耳機:
“告訴他——”
在月色下、星光中,牧後恬然微笑,向着濃重的夜色張開雙臂,仿佛黑暗中潛藏着無數沉默注視着他的觀衆:
“您會與我做出同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