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神發現氣氛并不對,他已然拱手做賠,卻不想對面之人并不領情,假笑都在臉上一瞬凍結。
面前之人,眉目似畫,一襲白衣勝雪,不濃不淡的劍眉下,狹長的眼眸似潺潺流水,溫潤得如沐春風,身姿似黛青色的遠山般挺直。
文宣伯聽過這個盛名在外的三才其一公子之首容彥謹,傳聞都說他才華橫溢卓爾不群,倒是沒有聽聞他還倨傲無禮。
那一雙寒光清冷的眸子裡,好像在計量什麼,又好像在等什麼。文宣伯正心疑自己的所見,卻被一陣聲勢浩大的馬蹄聲驚斷心緒。
而謝芝葳看着身旁臉上血色漸失的人兒,當下要拉着他去看古人的醫生,卻被突如其來的聖旨打斷
天子聖旨到,萬民叩拜聽命,謝府廳堂烏泱泱一片頓時跪拜聽旨
她恍然着被拉着一齊跪下,盡顯無措。
不止是她,此等插曲打的在場衆人無不猝不及防齊齊跪拜。
來者宣旨的是聖上跟前聖眷優隆的大太監高公公,聚在謝府吊唁堂前的不乏達官顯貴,全都認了出來。
謝芝葳彼時尚幼,那則明黃诏書的恩典在宣讀後,是容彥謹上前接的。
他雙手奉着的聖旨诏書卻是停在接下的半空中,面上甚至沒有一絲表情,隻回頭看了一眼,文宣伯這才發覺眼前之人嘴角一向挂着的适然弧度,現下莫名令人心駭。
正居目光焦點的人兒面若冠玉,恍如菩薩般溫和儒雅,又似佛子般淩駕衆人手執生死。
開口便是折人脊骨的冷意,“還請大人迎回聖旨,并非謝府抗旨違逆皇恩,而是謝府自知人微權輕卑不足道,我們家小姐适才更是無意毀了容貌,如今面容不堪恐亵渎皇室,萬不敢承恩接旨。”
人微權輕卑不足道?容顔被毀?
一旁的文宣伯霎時意識到什麼,一時冷汗涔涔慌不擇言道:“容公子莫要小題大做,剛剛受傷的分明是一位侍從,謝小姐分明無礙。”
“剛剛若不是燕二公子,那一簪分明是要劃在阿蕤表妹的臉上!還有,二公子不是侍從,是舅外祖父收養的義子!”上前就要鳴不平的蔣歆興插聲道,被身邊的爹爹暗暗扯住,才不情不願的退後。
燕凜也是太公兵荒馬亂之年在外領回府的養子,卻不像容彥謹一樣名正言順,這倒是謝太公的别有用心。
他幼年孤苦又逢亂世,饑荒災年餓殍遍野,本是要被活活餓死随意一面草席卷了丢在亂葬崗死人堆裡的,是謝太公救了他給他飯食,如此已然覺得太公恩情無以為報,更何況太公将他當做至親後輩栽培撫養,偌大的謝府都要尊稱他一句燕二公子,可見太公的用意。
文宣伯口不擇言,不想向來淡漠神色的容公子莞爾一笑。
廳門後的謝芝葳則是心情複雜,她心中惱怒洶湧餘則盡是擔憂,看着燕凜明明臉上血色全無,卻還要拘着人在這兒不知為何,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趕去看大夫麼!
在她眼中滿是焦急之際,容彥謹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他冷然用手摸了一把燕凜腕上未止的血,頓時滿手殷紅,下一刻輕撫上謝芝葳臉頰,謝芝葳驚愕,等到血水在溫熱臉上化漬,才驚魂甫定。
面前之人卻不急不忙,回過頭幽然道:“公公你看,當真無礙嗎?”
高公公驟然面色複雜,眼前兩個一身孝服的公子小姐,滿身滿臉都是血,看不清謝小姐容貌是否有恙,倒是狼狽模樣分明,身上血迹和濕衣說是受欺淩都是輕的,不知道的以為是有人要在太公未涼的屍身棺前欲殺謝小姐呢。
“你休想污蔑,若知道現下你如此謠诼誣謗,我剛剛就應該真的劃爛……”
謝芝葳活了二十年從未看過如此歹毒兇狠的小女孩,小小年紀就如此刻毒毫無人性,她正待發作。
隻聽“啪”一聲,文宣伯當下一巴掌扇在了小女兒的臉上,讓憋不住火的謝芝葳也是頓時一愣。
淩玉婵驚愕的捂着臉,似是不可置信,“父親!”
文宣伯看着自家小女平常任性也就罷了,當下在天子聖恩前也如此不顧體統,頓時一巴掌打實了過去,轉身拱手做伏字字斟酌道:“是卿管教不言才縱的小女毫無禮數,太公喪禮也敢這樣放肆,聖上顧念太公恩德,尊其太廟香火延綿供奉,小女貿然沖撞,卿回去唯有遣送回荊州老家,方才對得起聖上的隆恩看重,不修心養性到心智成熟,絕不允許放回安都冒犯聖恩。”
今日之事諸多眼目,天子賜婚聲勢在前皇命在後,若是出了差錯金銮殿前聖上哪怕過問上一句,今時糾紛便遠遠不是他所以為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怪就怪他太過縱容這個晚來得女的千金,傷人在先,還口不擇言當着高朋滿座譏笑謝家女,愚不可及!
眼看着送皇恩聖旨的一行人馬功成身退,文宣伯這才帶着小女匆匆離去,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勢。
文宣伯府。
“今日真的忙昏了頭才路過謝府帶你這孽障一齊去吊唁,怪我平日太過溺愛你,縱得你如今無法無天!”
伯府中,文宣伯越想越氣,就差再打上一巴掌。“聖旨在前也敢口無遮攔。那謝小姐什麼身份地位?當年若不是謝太公,聖上眼下是否能做到這個位置都未知可否,不過子嗣單薄無甚承襲,偏你仗着自己的貴勳身份就真的目中無人誰都瞧不上,那謝氏孤女如今隻一道聖旨就躍成了未來王妃,先前嚷嚷着不配與你動手,以後位居高位動動手指頭就能要你的命啊。”
淩玉婵依舊捂着臉哭,跪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