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來拜訪時,謝芝葳已然暗暗敲定主意。
反正原文中的方家表少爺方清越就是個工具人,如今被來拿來做幌子也不冤枉,大不了她對他好點,不鬧出原文那樣離奇驚駭的禍端,讓他安心科舉就是。她想利用方氏祖孫的拜訪順遂原文劇情,逃過婚約,當然不能按原劇情來,不然她晚節不保。
彼時,她正坐廳下,看蔣舅母領着蔣歆欣一衆來拜訪方老祖母,座上鬓白如霜的老太太,年邁蒼老卻是身體硬朗精神矍铄,言語之間也盛有活力。
話間說道方清越文采斐然,受潇湘閣老賞識,在安都聞名的九麓書院讀書,聞此蔣舅母眼底光色都亮了一度。
“能在書院讀書受閣老賞識,方侄兒倒真是才幹了的,一表人才。”
蔣歆欣越過方桌,伏在她肩頭,冷冷道:“在家裡我母親可不是這樣說的,我祖父讓我們來,我母親以為是為我擇親事,直接撂撬子回怼我祖父說,真當他們家女兒全做下嫁扶弱的,氣的我祖父吹胡子。”
謝芝葳按蔣舅母一貫的脾性,聯想到那場景,沒忍住笑出聲。
方清越謙恭回話被打斷,衆人聞聲看她,蔣歆欣連忙收回腦袋甩開關系,裝做無幹。
她也不惱,理出溫和笑意迎向舉目望來衆人,“舅母說的是,我聽聞京城書院是很難進的,權貴世家也無法鑽天覓縫憑空入學,潇湘閣老德高望重,是天下入仕學子無不敬仰的開國元老,方表哥又何必自謙。”
蔣舅母是難得盛贊誇人的,可見方清越确實學識不俗,她這番誇誇其談倒也算不得違心。事後一句方表哥又拉近二人關系,緩和氣氛不至于緻意太過客套,方老太太在前眉開眼笑,連聲道:“自是,自是。”
本是自吹自擂的害臊話,可方祖母笑得坦然,似若聯合外人打趣自家孫兒一般。
如此聲勢連帶她的一番恭維,對座雲緞錦衣清俊秀雅之人近乎羞怯難當,低頭喝着茶水掩飾,忙道:“祖母莫要攪渾水,表妹謬贊,在下實不敢當。閣老确實資深望重,我隻是有幸被他指點過文章,算不得賞識的。”
謝芝葳含笑着不再言語侃言,卻見蔣舅母又微蹙着眉,淡淡憂思,“我家侄女也在京中書院呢,說是在的閣老夫人的鯉樓裡,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是不敢苟同,可書院畢竟是各地學子往來混雜之地,其中不免龃龉不合。”
謝芝葳聞言一愣,心想着除了她是哪位侄女,蔣歆欣看出她惑意,又湊過來解疑:“我堂姐。”
這聲堂姐才讓謝芝葳瞬間想起是誰。
舊年年宴上,她在蔣家初見二房獨女,那時蔣歆欣掩唇低聲和她說:“我們這一輩都是欣字輩,唯有我這個堂姐,取名用的是興,可見我二叔走後,我祖父就是把她當男孩養的。”
蔣家有三房子孫,如今是最小的第三房管家,蔣歆欣便是三房長女,底下還有個弟弟,還是龆龀年歲,大房謝芝葳了解的不是很多,因為不居于安都,說是在金陵老家掌分支,二房聽說十幾年前戰火災禍中受了難,如今隻剩下一個孤女蔣婧興,并入三房受蔣歆欣母親教養。蔣老太爺最寵的就是這個孫女,許是感念她身世孤苦父母盡喪,好在蔣舅母仁厚賢德,對她視如己出并無苛待。
謝芝葳與此人并不相熟,卻是有些原文的模糊印象。
恰逢此時,方清越向其解釋:“夫人多慮,書院有單獨分院閣樓,其中女子所在的是潇湘夫人操辦的藏書閣,主要負責編目分類史書典籍,校隊抄寫樓中文書,說是打理書閣,實則是劃區而分為女子開創讀書識學之地。”
蔣舅母訝色表露無疑,頓悟着神情細細品言,末了贊歎:“原是如此,天下隻知潇湘閣老年高德勳,卻未曾聞聽閣老夫人盡也是德厚流光值得敬佩之輩。”
為女子開辟先河,盛建便女子讀書識字的容身之處,還真是空前絕後曠古未有的敢烈之舉。
謝芝葳在旁聽着不免深想,感歎人心不古世道澆漓,對女子尤為傾軋壓迫,卻有人能加以理解體會,非得是出身勇毅侯武将世家生性至純的蔣舅母。
方清越亦然。
聞言,他當下無了先前拘謹,改換一副正色肅顔,贊同着道:“女子本就艱難,潇湘夫人興建藏書閣,大辦鯉樓為世間女子闖出艱辛道路,實在了不起。”
話聲落下謝芝葳眼睛也跟着亮了,隻覺原文容彥謹對原身最後說得那句話倒真不假,方清越君子風骨坦蕩心胸,屬實良人。
可惜原身謝芝葳糊塗蠢笨,害己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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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過後,自有人招待方家祖母擇别院住下。
蔣家時常派人來問候,謝芝葳也熱情相待,日子過了一段時間,她還在琢磨謝景傾和方清越見上面了未有,便聞采曲恭聲彙報。
聞言她猛地挺直身子,面上竟是愕然,“搬出去了,方老祖母呢?”
采曲釋聲道:“是方少爺單單搬出謝府,另尋了處不遠的僻靜小院,說是安心備考。”搬離謝家,卻是憂心祖母離得不遠。
謝芝葳站起身,踱步繞了案桌兩圈,“怎麼搬出去了?他不見謝景傾了?”
原文中方清越雖礙于顔面但為見心上人,久居謝府已待科考,怎麼現下這就走了?
半晌後她又沒得無奈,恨恨道:“不會是因為我吧,我有這麼可怕?”
采曲在旁沒忍住腹诽,您不可怕,您那上趕着的勁可怕!
就論這幾日,謝芝葳似乎卯足了精氣神湊到方少爺跟前,屋舍庭院,甬道小徑,乃至謝府大門前階後房雜舍,無一遺落。
單聽那一句“方表哥”采曲耳朵都要聽起繭了。她自知自家小姐不是扭捏嬌羞之人,但是何時變得如此矯情肉麻?一夜之間,性情大變到采曲懷疑她是故作姿态如此,不免更捉摸不透。
疑慮過後采曲憂聲發問:“小姐,方少爺确實長相清俊為人儒雅,可是小姐你有婚約啊!”
謝芝葳擡眼不熱不冷瞥了她一眼,俯身又做她的墨竹圖,采曲又道:“虧得是我攔不住你,若是鸢娘在,指不定怎麼說小姐無視男女有别,肆意無禮呢。”
“你拿鸢娘壓我啊。”謝芝葳笑意淺淺,語氣依舊聽不出什麼,隻偏着話題與她打太極。
采曲嘟囔着道不敢,光下黝黑的眼瞳轉動着,滿是不解。
那日在國公後府一睹晉王風采,當真是人中龍鳳絕世無雙,她偷瞥了幾眼隻為小姐暗暗竊喜。方少爺雖是難得的優秀兒郎,可也要看和誰比,更何況是素有風雅洛神之名的晉王。
可如今小姐頻頻露面在方家表少爺跟前,舉止言語皆是不符平常,采曲隻覺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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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安都城中一隅巷角偏院。
“少爺,謝小姐又來了?”
書童神情晦澀來報時,方清越正在招待書院同窗,一盤未分高低的對弈被打斷。
屋外淅瀝瀝的小雨伴着八月桂清幽自半開的支窗傳來雨聲與淡香,可見可聞。
榻上打坐對弈之人聽聞謝芝葳又至,恍然一愣。
竟是追到了外間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