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曲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吐露,“安璇兒,權貴千金裡有名的笑面虎,很是難纏的一位主兒,早年小姐見過的,隻是沒什麼交際,剛剛孝甯公主隻提了她是安将軍之女,卻未有提她也是長樂郡主的獨女。”
她瞥了眼前方,倒是無論如何嘴角都挂着三分溫涼笑意,“所以呢?”是誰的女兒很重要嗎?
采曲剛想再說,卻聽主桌之人蓦地開口,孝甯公主笑容恬靜着問:“這是福州進貢的龍團珠茉莉花茶,謝小姐還喝的慣嗎?”
采曲連忙起身擺正身姿,謝芝葳忽被提名,身形也頓了頓,理出姿态放下手中轉着的茶盞,剛欲啟唇便被搶先開口:“謝家富可敵國,産業遍布大江南北,謝小姐什麼茶沒喝過,怕是這花茶與謝小姐平日喝的有所不同這才一時喝不慣。”
這搶話的就是正坐她對桌的安璇兒。
謝芝葳微乎其微的皺了一下眉。她往日從不結識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連得罪的機會都沒有,怎麼會被人欲抑先揚一番敲打,她難以捉摸。
主桌上的孝甯公主微微一笑,倒也無甚反應,笑言提了一嘴道:“這茶還是先前進宮父皇賞的,今日我做東這才舍得拿出來招待各位。”
謝芝葳哪能合面前笑裡含刀人兒的意味,嚴嚴正色道:“宮中聖賜的茶自然是頂好的,隻是我實在不是會品茶的人,平日喝慣了甜湯糖水,喝這麼苦的茶還是頭一次。”
孝甯公主笑意更甚,許是賞識她耿直。“這茶我喝也是覺得甚苦,倒是我們的口味偏向江南一貫的嗜甜。”
這台階給的極為恰到好處,不讓謝芝葳感到不适的同時,又拉近了蔣家與孝甯公主同為聖上在南部舊吏的關系。之後為堵安璇兒,命人将那盆事先說好銀絲貫頂牡丹搬至她桌前。
鄰座的小姐連連驚歎,驚豔着道:“銀絲貫頂牡丹與普通牡丹不同,花蕊中心花瓣如絲細長,白中帶粉,似菊花瓣千絲萬縷,很是獨特呢。”
公主附聲道是,“的确獨特,也難培育,行宮總共也不過幾株。”
安璇兒談及這,扯聲道:“哪有謝小姐桌前的楓葉蘆花獨特,在同一植株上,能開出完全不同花色的花朵出來,非常有趣,也甚是稀有。”
衆人聞聲着将目光轉向謝芝葳桌前,連帶着望向她。她任由不懷好意之人自顧自說,也不接話,隻在如炬目光彙總中當啞巴。
謝芝葳以為安璇兒會就此作罷,未曾想今日孝甯公主誠心待客的筵席倒有心被人拿來擺鴻門宴。
“雖是好看,就是不倫不類了些。”笑如毒蛇吐信的人兒掩着面,又冷聲制寒:“謝小姐覺得呢?”
直然被點名的謝芝葳差點被口水嗆到,下意識看向左右,除了謝景傾眉心微蹙,滿目憂色看她,周圍人都是一副看好戲的姿态。
無聲威壓她隻能對上那雙不亮不暗的眸子,似是在風霜之地洗滌過,看着通透卻晦暗難測的很,謝芝葳強咽了口她不愛的苦茶潤嗓子,冷靜道:“安小姐說得哪裡話,這行宮園裡盡是些百花盛放争奇鬥豔,隻因為它與衆不同了些,便是不倫不類嗎?”
安璇兒笑顔如花,“妹妹誤會了我的意思,百花千豔自有它們的瑰麗,一個枝頭并蒂兩朵也是常見,可同枝同朵卻是異色,不僧不俗夾雜在百花中,任是如何姿顔美麗,也是異種殊物。”
她越往後說,台上孝甯公主眉就蹙的越深,她慣穿梭這人情世故的場所,怎麼不知安璇兒這葫蘆裡買的是什麼藥,若是平時她自當和台下衆人一般看戲,可今日是她本人做東,砸的也是她的場子。
隻是安璇兒隐喻的極深,她若多嘴豈不是開膛破肚把這樁諷刺攤在明面上教大家暗笑。
暗喻隐晦,卻不影響在場衆人明了安璇兒是在借品花譏諷謝家二位小姐,風月場上成精的人物,怎麼會不知道?緘口不言不過是在裝糊塗罷了。
衆人皆噤聲不語,互相示意着眼神交彙,看這出莫名空現的好戲。
而更莫名淪為好戲中心主角的謝芝葳,無言中眉尾一挑,兩隻冷寒眸子擡頭看對桌笑得假面陰險。
見她又是閉唇不語,安璇兒很快又調轉針鋒,“謝二小姐說呢,這樣的俗花說是稀有難育,但在鄉野之間,應當很常見吧?同株姝色的雜合野花若是混進行伍,憑着幾份顔色也能論為百花其一争豔呢。”
謝芝葳依舊無聲,隻覺挑事的不懷好意針對還是一對一個雙兒。她這會兒又想笑了,隻因她看見女主條桌地下緊扣桌角的素手青筋突起。
拜托這是大女主劇本诶,你惹誰不好你惹我們的全書女主,咱們大女主就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樣忍氣吞聲的人設,她隻是高冷不愛說話而已。
她知道,女主并非因那一句鄉野野種的譏笑而生氣,而是憤懑安璇兒在代指羞辱她雙親。
她若是雜合的野種,那她父母又是什麼?
正在氣氛焦灼難捱之際,謝芝葳忽然覆上謝景傾的手,搶先她一步開口:“安小姐,不過是朵花,我瞧着以色侍人,又不是有罪,難不成你還能給它安個罪名關起來嗎?
話音天真無邪,真是讓人放低戒心的不二音調。
安璇兒又是笑态,“一仆不事二主,一女不從二夫,如是這個道理罷了。謝小姐也說了,不過是以色侍人的玩意兒,這種腌臜野種就該給她剔出遊園,與國色之花淪為一座,着實傷風雅,敗風氣。”她句句字字都有提點,說腌臜野種時望着謝景傾,埋怨有傷國色之際,又撫摸着自己手下那朵銀色灌頂牡丹的葉瓣,音色皎皎。
謝芝葳面色無辜極了,明淨清瞳中盛滿一旺春水,“這樣啊,安姐姐不去當言官真是可惜了。”
面前得意之人這才微有僵意,卻是擡眼微頓,等她的後話,衆人如是。
她接着不急不躁,一字一句:“群臣上薦陛下顧後宮而失體統,連曆年秋獵都撒手不管。安姐姐應該首當其沖立在言官身前,好好和陛下說說,這一仆不事二主,一女不侍二夫的道理。”
“咣當”一聲,有人打翻了桌前盆栽,滿座倒吸冷氣。
孝甯公主猛得起身,“謝小姐,這話不能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