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派來的宮女走後,屋内安靜聽着的人低呼出一口氣,稍做安心。
謝景傾複又進屋,走至謝芝葳跟前,撫聲道:“孟娴已經快馬加鞭回謝府請先生旨意,先生一定會有辦法的,長姐莫要擔憂。”
她看了眼殘局,又看着驚魂甫定的謝芝葳,安排好一切,“長姐,剛孟娴見行宮正殿秋獵筵席情形不對,搬出你身體不适的借口調我出來,好在公主聽進去了以為你當真身子不爽,說讓我們今夜在行宮破例休整一夜,你等會兒與我另擇間寝殿住,這裡先讓我的暗衛收拾,他會收拾的不留痕迹。”
謝芝葳有些愣然,“不留痕迹?”
“是,長姐。”謝景傾回得幹脆,清澈如水的琉璃珠眸中盡是冷冽,“他對長姐之舉足以千刀萬剮,這種人死了就教他死了,倒便宜了他,何必讓我們染上不必要的葷腥髒污。”
謝芝葳有一刻的心驚,卻是膽顫着壓下那抹情緒,“可那是一條人命,怎麼能說不染就不染上。”
況且這條人命還葬送在他們手上。
謝景傾向暗處喚了一聲,名叫複朝的暗衛就這樣無聲無息從房梁上落下,恍如夜影鬼魅。
她轉身正聲吩咐,後又向謝芝葳道:“長姐放心交給我。”
晚間時,謝景傾将她和阿硯帶到另一間偏殿住下,自己轉瞬不見蹤迹。
兩人共處一室皆靜默無言,謝芝葳憶起阿硯殺人時的場景,忽然意識到什麼,隻将阿硯拉到身前,重重發問:“阿硯,你是因為舊怨殺的他,因為你姐姐?”
若說淩啟城是因為他妹妹的舊怨才找上她意欲報複,那阿硯狠心下手殺淩啟城時的決絕,定然不隻是因為她。
阿硯頓在原地,搖了搖頭。
躊蹴良久閉上眼,似乎是下定決心一般,他殷紅着雙眼走至桌前,謝芝葳跟過去,見他攤紙執筆寫下:我與阿姐身份低微出生卑賤卻是清白戲子,阿姐那時,就是被他強迫玷污,後來被文宣伯得知,又說是我阿姐蓄意勾引,活活打死……
謝芝葳在無聲沉靜中,心如擂鼓的看完阿硯筆下的白紙黑字,話本書冊中的奇門冤案都沒有這些字句來的錐心駭聞。
阿硯姐姐,比他隻大五六歲,被打死之際才被屍官驗出身有懷胎,因是亂棍打死,一屍兩命。
阿硯恨透了淩啟城,可是殺他時的果斷,滿腔憤怒卻是因謝芝葳而起。
他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兒,是幼時溫柔呵護他長大的阿姐,被淩啟城害死。長大成年後,是讓他永遠不要自輕自賤的謝芝葳。
所以當他沖見寝殿看見淩啟城欲對他行不軌時,滿腦子全是,他不會讓小姐成為第二個阿姐,決然不會!
一息之間爬起,逮到地上落在眼前的銀簪,眼疾手快動作下,那根銀簪便被拾起狠狠紮進淩啟城的命脈脖頸。
少年遲了五年的反抗,終是在适才血洗怒恨一舉報仇。
又是陣無言死寂的靜默。
謝景傾回來時,那張紙被謝芝葳揉碎放到衣袖裡。
“你去做什麼?”她問。
謝景傾道:“我讓采曲假扮成你在原寝殿歇下。”
她有些擔憂,自顧自道:“不若我回去吧。”
剛從凳子上站起身便被按下,“長姐放心,那裡已經被收拾的差不多了,長公主還是派了人手來伺候,為防遺漏那間屋子還是要有亮光的,采曲娘子也說她不害怕。”
她怎麼可能不害怕,白日裡明明被吓成那樣,謝芝葳眉蹙着半解不解。
謝景傾看出她憂心,“長姐在這裡休息吧,今日經曆的變故實在太多,我怕你回去才是真的害怕。”
謝芝葳最後還是放心不下,遣聲讓阿硯回去陪着采曲。
謝景傾此時又道:“長姐,明日我們還要露面收個場,你臉上的傷痕得處理一下。”
她舊傷添新傷,臉頰下颌赫然的紅印。
謝景傾為她敷上膏藥,面頰上的麻意冰冰涼涼舒緩不少。燭火搖曳光下,餘光一掃,似有新奇。
“那盆花瞧着眼熟,我怎麼越看越像是安璇兒那朵什麼銀絲的稀有牡丹。”
謝景傾點點頭,“是那朵。”
她訝然擡頭,面前不施粉黛便國色芳華的人兒手中動作不減,風輕雲淡道:“宴飲正席上,我赢回來的。”
“你剛說筵席上情形不對,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就是我當衆與安小姐比試投壺,十發除去她擲出的第一箭,剩下的全讓我投了進去,孝甯公主說我投壺九奇如此赢局場上無人能敵,就算是行宮花苑裡那株僅此一顆的金絲灌頂牡丹,我若開了口也不好拂意思拒絕。”
謝芝葳驚奇聽着,津津有味的追問:“然後呢?”
“然後我指着安小姐桌前的銀絲貫頂,說既是她輸給了我,拿她的便是,還說不好教她失了顔面,便順手将先前那株楓葉蘆花搬給了她。”她靜靜述說,頓了良久又懊惱聲道:“本想着将那朵稀奇的牡丹赢回來送給長姐,若是料到後頭會發生這些事,我就不該留在那裡逞能出風頭。”
後來孟娴所見不對的情勢,便是安璇兒臉紅脖子粗意欲發作,她這才借口支走自家主子。
謝景傾沒說,她讓安璇兒如此生氣的真因,是将那株楓葉蘆花搬給她時,在她跟前聲若蚊蠅的低聲道:“國色之花當配國色之人,這盆安小姐嘴中不倫不類的傷風敗雅之花,便名副其實留給你自己了。”
此話一出,氣得安璇兒當場黑臉,卻在衆多王公貴族殿下公主面前,不敢發作,隻憋得臉紅面僵,好不滑稽。衆人以為她是玩不起,全然不知是謝景傾出言激怒。
謝芝葳瞠目結舌聽着前面那些,已然惋惜不已,她竟錯過了女主這樣的高光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