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颢昀是有記憶的。
在知道了這一點後,沈映心裡緊繃的弦铮然崩斷。在他逐漸空洞的目光中,眼前人的臉似乎在漸漸地變化,直至與千年前的他重合。
千年前,紫宸殿上,馳馬沙場的少年将軍長劍裂空,殺入大殿,玄袍浴血,殿内清淡的沉香與他悲憤難抑的肅殺氣息融彙交織,映出了他冷峻又憎恨的目光。
少年将軍冷玉般的面龐已綴上點點血污,聲音卻倨傲如舊,低沉決然:“陛下。”
這是第一次,他沒有喚自己的名字。
“将軍百戰,将士千死。”褚颢昀的聲音冷如雪山冰,“為你,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好,馬踏山河、開疆拓土也罷,皆是我之所願,可陛下卻殺我親兵,屠我親族,報我以無咎之罪,辱我以莫須之名!”
大殿曠寂,四下回聲高響,針落可聞,昏黃燈光下,隻餘他氣血翻湧。他聲嘶力竭地質問着高坐廟堂的年輕帝王——
“沈映,你當真要以寡人之身,坐擁你的萬裡江山嗎?”
聲聲泣血的質問,穿過千年光陰,仍然如巨鼎洪鐘般震響在耳邊,沈映腦中嗡嗡作響,久久不能回神。
不,他不能和他相認!
上一世,他們就是因為隔着屍山血海滔天怨恨才沒有得到善終,那些痛徹心扉的生離死别,沈映再也不想經曆了。
既然他們兩個都重活了一次,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一起重生在現代,但他絕不會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就當做什麼都不記得吧……
沈映偏執地想着。
看到褚颢昀因為恨意而變猩紅的雙眼,沈映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強行把自己的思緒拉回來,擠出一個得體的微笑:“你好,我是雲陽市考古研究所文物還原處副主任,沈映,是謝芷和你說過我嗎?”
說完,他伸出手,手心側向左邊,擺出了一個邀請握手的姿勢。
可對方卻遲遲不動。
過了很久,久到沈映的手臂有些隐隐發酸,他才重重地握住那隻纖弱的手,聲音卻冷得驚人,“褚颢昀,雲陽市局刑警大隊副隊長。”他意識到沈映想抽回手,手上力道突然加重,壓低聲音道:“沈主任長得好看,可惜,取了一個晦氣的名字。”
沈映盡量笑得自然,“我這麼大衆化的名字,難為褚警官惦記。”
褚颢昀冷笑,“你是研究景國曆史的專家,在考古界無人能出你右,你會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我知道,你說的是景昭帝沈映。”
“所以?”褚颢昀挑眉,揚了揚下巴。
沈映狠狠地撸起袖子:“褚警官不瞞你說,我最恨的就是我這倒黴名字。”
“……”
“那景昭帝沈映就是個人渣,靠殺親人上位的東西,跟瘋狗似的殺了太後母族——謝氏全族,還殺功臣褚氏,動不動就是九族消消樂,肯定是狂犬疫苗沒打到位。”
“……”褚颢昀的道德和缺德在心裡打架,裝模作樣地攔了一下,“倒也不必。”
“怎麼不必!”沈映熱衷于自黑,罵得興緻勃勃根本停不下來,“個無情無義的狗東西,純超雄,褚警官你等着,我現在就去把他墳撅了!”
褚颢昀:“……”
這玩意咬人不?有點怕。
眼見他挽起袖子就要出去,褚颢昀抓小雞仔一樣拎起他後衣領子,淡淡地道:“帝陵裡現在還有兩個盜墓賊,那可是亡命之徒,你這小身闆……”褚颢昀上下打量他一番,草率下了結論,“遇上他們就是個死。”
沈映輕咳了兩聲,握拳抵在唇邊,幹笑道:“那褚警官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一起去。”褚颢昀對他笑了笑:“你保護文物,我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