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他心裡浮現了無數個念頭,而其中最強烈的念頭,莫過于深埋靈魂深處的對于失去的恐懼。
他在幫我擋子彈,怎麼能……我怎麼能讓他幫我擋槍!
“褚警官,褚颢昀!”
沈映關切的聲音若隐若現,如點點微光,穿過濃霧般的耳鳴聲,暢然鑽入心房,撥雲見日地掃去陰霾。褚颢昀大腦空白了幾秒,空洞的眼神漸漸尋回焦距,把人從自己身上拿下來,捧起他的臉,“你沒事吧?沈映!你有沒有事啊!快叫救護車!”
沈映愣愣地盯着他,良久後平淡地搖了搖頭:“我沒事,不是我。”
褚颢昀大夢初醒般扭頭,就見項河正蹲在地上查看,而地上正躺着那女主持人,她被一槍穿心,血流了一地,顯然已經沒救了。
褚颢昀一眼就看出子彈從何處來,循着彈道看去,便見會場三樓有個黑影退到了黑暗中。
“别跑!”褚颢昀疾步追上,幾步跳上樓梯,一步四階地跳了上去。
項河也跑過去,“褚哥等等我!”
那黑衣人腳下極快,褚颢昀狂奔至别墅的天台,剛探出頭就被尖銳寒芒逼回兩步,踩着垂直的牆壁回轉腰身,才勉強躲過這一擊。
“乖乖,這是把劍啊。”剛趕來的項河氣喘籲籲地說。
那黑衣人帶着面具,從額頭遮到下巴,隻留眼睛和鼻子在外面,黑色連帽衫的帽子扣在頭上,迎着月色手持長劍,四十五度立在身側。
褚颢昀嫌棄地抽了抽嘴角。
剛上來的沈映也笑了,扶着天台門捧腹大笑,“呦,這還有個劍客,敢問大俠尊姓大名,噗哈哈哈哈……”
褚颢昀:“……”
可能是沈映笑得太欠了,那劍客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的,一劍就要刺過來。
褚颢昀側首避過,在劍身掠過眼前的時候,仔細念出劍身上的字。
“渝陵。”
沈映搶先道:“渝陵謝氏。”
黑衣人持劍的手顫了一下,隐在面具後的瞳孔劇烈顫抖,忽然就不打了,頻頻後退退到了天台的欄杆邊。
“诶诶诶——”
項河吓得大叫,在他的大叫聲中,那人竟從六層樓的高台一躍而下!
褚颢昀倒沒有很驚訝,跑過去看,就見那人摔地時沒有任何緩沖,右腿的小腿都九十度向前彎折了,人還能自己掰回來。
項河今晚受的刺激太多了,看過了就開始狂笑:“哈哈,我知道,這都是正常的,這世界已經變異了,哈哈哈。”
褚颢昀:“……”
短暫的無語之後,他就看到了項河身後的沈映,臉色一暗,大步流星上前握住沈映的手腕。
沈映吃痛悶哼,“褚警官?”
褚颢昀沒吱聲,隻一味地拉着他下樓。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沈映急急忙忙地為自己辯解,見褚颢昀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他火氣也上來了,用力甩開他的手,從喉間擠出聲怒吼,“你發什麼瘋!”
褚颢昀再次伸手攥住他手腕,以一個漂亮的擒拿姿勢把他按在牆上,四目相對間,他在沈映黝黑通透的眸子裡看到了自己,他急切萬分,大動肝火,連爬六層樓都沒有大喘氣的人此刻卻氣喘籲籲——曾經評價沈映的那句“着相”,終于落到了自己身上。
現在千言萬語彙到嘴邊,可看到這個眼底平靜無波、也沒有記憶的沈映,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心疼我?害怕了?”
沈映挑眉笑笑,眼彎如春日桃花,挺身按住他肩膀。
接觸的刹那,褚颢昀像觸電了一樣,方才盛氣淩人的威武雄風被殺了個片甲不留。
沈映進一步,他就退一步。
沈映再進一步,褚颢昀就再退一步,轉眼就背靠到石灰牆上。
眨眼間攻守異轉,沈映踮起腳尖,胳膊肘拄在他左肩,手指不老實地遊走在他高挺的鼻翼上,風情萬種地向前一探。
樓道裡光線昏暗,隻有一簇月光晃進來,月光被窗戶框切的四四方方,交接明暗的棱角落在沈映的鼻梁,下方亮上方暗。黑暗中,他的唇沐浴着清透的月光,如梅花般妖豔,隻湊上前幾毫米就已經勾得褚颢昀心跳錯了好幾拍。
在即将碰上的時候,褚颢昀忽然别過頭去,盯着别處淡淡地說:“我隻是想提醒你,想保護别人也要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這次是萬幸,下次你不可以再這樣,我不需要你保護。”
沈映動作尴尬地僵在原地,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頓時沒光了,冷笑道:“是我多事了,擾了你的抓賊大計。”
褚颢昀看他面色黯淡下去,心中有些愧疚:“我沒有怪你。”
“就為了這腦殘理由,你躲了我兩次。”沈映自嘲地笑了一下,擡手扯下頸間絲巾,意猶未盡地又重複了一遍,“兩次啊褚颢昀,我還沒有那麼賤。”
“沈……”
“打住,到此為止吧,我不想聽了。”沈映不想聽他這張嘴裡說出一個拒絕的字,決然離去,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
獨留褚颢昀一人愣在原地,像凝固了的雕像一樣,碰一下就要碎個徹底。
……他真的做錯了嗎?
沈映走到一樓樓梯口,接過謝芷遞過來的外套披上,兩人一起鑽進别墅外圍的無主叢林裡,那裡正停着一輛銀白色的瑪莎拉蒂,在沈映的控制下亮起了車燈。
沈映坐到駕駛位上,遲遲沒有發動汽車,隻一臉陰郁地枯坐在那,木偶一樣一動不動的。
謝芷鑽到後座,撇了撇嘴:“非要裝窮博同情,你不去演宮鬥戲都可惜了,打扮成花孔雀,辛辛苦苦演一晚上,結果人家還是跑了,你說你這是何苦呢?”
何苦?
沈映心亂如麻,從來沒這樣煩躁過。
但他能展露出來的煩躁也僅有半秒,随後就神色如常,展現一代帝王的超絕表情管理。
沈映深呼吸了一口氣,随後系上安全帶啟動車子,懊惱地說:“這個狗男人吃什麼藥了吧,我這麼勾引都不上套!”
“勾……引?”謝芷重金求一雙沒聽過這兩個字的耳朵。
正巧碰上紅燈,沈映刹住車,自信地對她比了個響指,“放心吧,這都是我的計劃,一定能成功的。”
謝芷:“……”
明明就是被人拒絕了,明明就是心裡難受得很,還偏偏要裝出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正想着,沈映突然猛踩刹車,她毫無防備,直接親吻了擋風玻璃。
“在心裡罵也不行……嗎!”
話說到一半,她就不敢說了。
因為前面正有四輛黑車停在瑪莎拉蒂的四周,角度清奇死死卡住,讓沈映的車無法前進分毫。
為首的黑車裡下來一個人,那人身穿黑色亮面皮衣,戴了個斯文敗類标配的金絲眼鏡框,探身撐到車前蓋,“姓沈的,好久不見啊。”
他眼底盡是狩獵成功的笑意,磨牙吮血,殺人如麻,一身的邪氣。
是謝璃。
謝芷嘴角抽了又抽,最後隻憋出來一句話:“沈主任,這也是你計劃中的一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