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紫色的台燈坐落在床頭櫃上,暈染出一片朦胧的光暈。旁邊擺放着一小瓶香薰蠟燭,淡淡的葡萄香,即使剛進屋也不覺得刺鼻。床頭櫃旁邊是一條懶人沙發,此刻她就靠在上面,軟綿綿地陷進去,手裡捧着一杯溫熱的奶酒,拖鞋下踩着毛茸茸的地毯。
她來到了王曼曦家。不僅如此,還在這裡洗了個澡,換上王曼曦的衣服,喝着她給調的奶酒,坐在她的卧室裡等她洗完澡。
事情到底是怎麼進行到這一步的?當時的情景已經模糊了,就記得自己不知道犯哪條神經答應了邀請,然後就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回到酒吧發現已經關門了,正着急吉他的下落,但思琪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她的手機号,給她發來短信,告訴她暫時替她保管,明天晚上帶過來。
這個人更讓她心煩,姑且沒去管,和王曼曦兩個人頂着一件外套跑回家,渾身都濕透了,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像牽線木偶一樣被王曼曦調動。
腦子暈乎乎的,不知是水汽還是酒精的作用,整個人像高燒三十九度,渾身力氣被抽空,如同一根飄在雲霧裡的羽毛。理智早已澆成一團爛泥,失去對身體的掌控,心裡狂喊着老天啊你在做什麼啊,但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看上去倒是蠻享受目前的處境。
煎熬地等待着,時間在主觀上無限拉長,仿佛坐在那裡等了幾百年。努力轉移注意,但不敢仔細觀察王曼曦的卧室,目光放在哪裡都不禮貌,于是低着頭,揪着裙面上的蝴蝶,注意力集中在聽覺上,水流聲愈發強烈,似乎能聽到它落在肌膚上濺起的水花聲。漸漸地聽得困倦,眼皮不停打着架,就在一張一合模糊的目光裡,王曼曦從浴室走了出來。
全身流經一股電流,被震顫地清醒過來,睜大的眼睛看着王曼曦走到書桌邊上的櫃子前,掏出那個熟悉的醫療箱向她走過來。身上穿着吊帶和印有小熊圖案的黃色睡衣褲—王曼曦似乎很喜歡小熊,連天花闆上的吊燈都是小熊形狀—剛洗完澡身上還彌漫着水汽,鬓角處的紅色發絲緊貼在臉頰上。
王曼曦坐到她身邊,沙發更深地陷進去,承載着兩個人的重量。醫療箱攤在地毯上,裡面滿滿當當裝着各種醫療用品。
此情此景像極了在奶茶店的那一次,但短短幾天兩人的關系已經截然不同。如今距離更加窄小,栀子花的香氣更加濃郁,還混雜了從未在王曼曦身上聞到過的麝香和玫瑰香。當時膝蓋上的瘀傷已經痊愈,那條腿本來放在那裡,王曼曦坐下來時自然而然地挨了上來,心中想要往旁邊移,但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王曼曦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衣袖,兩隻手捧着她受傷的手指,微微蹙起眉頭,專心研究傷口。
她卻做不到專心,原本目光低垂着,但看到的是兩人糾纏在一起的腿,不好意思地擡起眼,結果在這段狹小的距離間,很難不看到兇部兔出的兩點以及随着呼吸如房輕微的抖動,最後隻能看着她的臉。
當你看着一個人而那個人不看向你的時候,很容易沉迷其中。曾經無數次在課堂上這樣盯着王曼曦,同樣沉思的雙眼,微微嘟起的嘴唇,連眨眼的頻率都如出一轍。可現在的距離是這樣的近,近到可以數清她有多少根睫毛。情不自禁地把臉靠近,王曼曦突然擡頭,似有驚訝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揚,壓低聲音說道:“我把你弄-疼了嗎,怎麼臉紅了?”
她想那一定是自己的錯覺,在自己後退前一秒王曼曦突然把臉湊近,一刹那間鼻尖相抵。驚訝地瞪着王曼曦,卻隻看到她一臉無辜,看起來比她更琢磨不透目前的狀态,好像真的什麼都沒發生過,自顧自地處理起傷口,把她一個人留在尴尬又微妙的氣氛裡坐立不安。
“你以後要學醫嗎?”
本想找點話題打破沉默,但話一說出口發現不對勁,王曼曦現在不是還在上學,哪裡有時間來找她?三番五次的接觸,未免太閑了一點吧。并且她現在還染的紅色頭發,據她所知母校可沒開放到這種程度。
“具體的打算還沒有呢,學醫确實很穩妥啦,家長肯定希望我選這個……其實要我說,最想當的是演員,肯定想不到吧哈哈。”
“你這麼漂亮,确實可以的,”還是問出了那個困擾許久的問題,“那你……最近沒有上學嗎?”
小心翼翼地詢問,但王曼曦對此并不驚訝,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頓,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之前的學校進度不一樣,暑假前這段時間去了也沒必要,在家自習就行。”
不遠處的書桌上的确整整齊齊疊放了幾本書,不由感慨王曼曦果然天賦異禀,像她這樣的人哪怕自習一年照樣能考上很好的學校吧。
“我一直都記得你……你在班裡,很矚目。”
王曼曦擡起頭,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然後突然想到什麼,興高采烈地說道:對了對了,我轉學之前和小彤她們拍了張合照,沒想到你恰好路過,照進了半張臉。之前還沒發現呢,等一會發給你。”手上的動作都加快了,為了這個發現而興奮不已。可江為知的心情卻浮起一層酸澀。
所以你根本不記得我,還是看到這張照片才想起來的吧。可是我一直記得你,到死也忘不了。想要問但沒有說出口。何必犯這個傻,自己在學校一直平平無奇,不要說衆星捧月的王曼曦了,班上一大半人估計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吧。主動圍在王曼曦身邊獻殷勤的人那麼多,她卻和她一句話都沒說過,能記得自己才怪呢。
起碼現在,她們算得上朋友。
王曼曦沒有發覺她的怅然若失,已經在裁剪紗布,随口問道:“沒有很嚴重,但要每天換藥,你是怎麼弄傷的,也太不小心了。”
“切菜的時候太困了,一不小心切到了。”
手指微微一顫,沒有說多餘的話也沒有表現得很驚訝。好像和她這個才認識不到幾天的人已是熟識,也就對她父母雙亡,要自立更生這件事了如指掌,不需要再假惺惺地去憐憫和誇獎。
江為知松了一口氣,每個第一次知道她家庭情況的人都免不了這套固定的流程,你好堅強,你真是個好姐姐。但真的是在關心嗎?好像對她的處境沒有絲毫幫助,倒像是在僥幸自己沒能活成她這樣。王曼曦家的條件比她好太多,幾乎稱得上天壤之别,雖然一進門直奔卧室,沒來得及細瞧,但體感上一個客廳比她整個家都大,所以從不奢求王曼曦能真的共情她,說實話,沒經曆過她人生的人哪個有資格來可憐她呢?
紗布包紮好了,但王曼曦的手并沒有挪開,戀戀不舍地停靠在這隻手上,翻來覆去地察看着。十八歲本應是細嫩白皙的一雙手,但上面密密麻麻爬滿了細紋,指關節磨得粗大,手掌遍布粗糙的老繭。而在手心處,即使不會算命也能看出,生命線短得令人心驚。
一路滑至手腕處,在白玉一樣的小臂上的疤痕,不管看多少次都會揪心。指尖試探地靠近,在觸碰前留足了時間,就像索/要一個吻,而給她的回應不是拒絕。于是輕輕地撫了上去,一路顫抖地沿着紋路遊走,陷進一個又一個缺口。
“疼嗎?”
她沒有問為什麼,謝天謝地。
“不疼了。”
這不是逞強,當這件事變得稀松平常,幾乎成為生活一部分時,就很難獲得痛覺。
“這些年,很辛苦吧……”
“已經習慣了。”
雨夜裡的寒氣早被溫暖的卧室烘幹,而胳膊處王曼曦遊走的手掌,源源不斷地傳遞着溫度,輕柔地掠過一道道傷疤,似乎當她移開時,原本無法彌合的疤痕就會長出新生的肉。
“家裡隻有你一個人嗎?”
“還有一個12歲的妹妹。”
“要上初中了啊,成績怎麼樣?”
“挺好的。”
“你們家在哪裡啊?”
“和平小區。”
“嗯,那是要上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