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兩個人的關系已經恢複正常,在昨夜那場绮麗的夢裡,幾乎忘掉所有的不愉快,沒有一絲雜念拂上心頭,享受着和王曼曦共度的時光。
但有些事情既然發生了,帶來那樣劇烈的震動,就絕對不可能輕易地翻篇。
所以在江為知醒過來的時候,這兩天來種種事情不可回避地在她心裡重演。所有的那些猶疑、崩塌、決裂、挽回……原生家庭,黑暗的衣櫃,很大的一場雨……各個片段交織在一起,在模糊的時間線中,理不出清晰的思緒。等到了最後,心情隻剩下一種若有所失。
她恨王曼曦嗎?絕對不會。但又很難忘記她說的那些話,曾經聽過的更惡毒的謾罵也沒有這般刺耳。更揪心的是,她仍然不知道王曼曦是否在說真心話。安慰自己背後必定有隐情,但又止不住地去想,萬一是真的呢?也許現在這一切都是某種重現……
她看向王曼曦,此時正坐在餐桌邊的椅子上,脊背彎成半個圓月,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像是也在想什麼事情。
曾經以為王曼曦是很好懂的,可現在看來,王曼曦遠比她以為的深邃。她們兩個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仍舊躺在沙發上,隔着半個客廳遙遙相望,在眼神的交彙中,似乎都能讀懂對方沒有說出口的意思。
心知肚明的一點,在所有誇張的肢體接觸和甜言蜜語中,無論是誰都沒能做到毫無保留。她們可以看起來很親近,但從來沒有真的跨出過距離。
想等着王曼曦朝她走過來,結果還是她無意識地走向王曼曦。蹲在她身前,盯着她青腫的胳膊和放在膝蓋上的手,最後還是沒有握上去。
“睡得還好嗎?”
“嗯。”
下一句話就不知道說什麼了,想要王曼曦接話,但王曼曦比她還蔫,低着那顆睡得亂糟糟的頭一言不發。兩廂沉默下,隻能由江為知開口。
“樓下早餐店,我們去吃嗎?”
“我不吃了。”
“一會你……回家的話能行嗎?”
“不不是,沒有要趕你,你要是想和我一起去也可以,晚上也可以再睡我家。”
一說出來又有點後悔,自己家這一片破爛是怎麼敢邀請王曼曦的。
“你要是想常來,我買一張床……”
想一把掐死自己,不知道在這裡胡言亂語些什麼,悻悻地閉上了嘴。王曼曦卻才回過神來,眼睛聚焦在她肩膀上,有氣無力地開口:“你先去忙吧,一會我和你走……”
說完之後又垂下眼睛,思維去到了很遠的地方。
江為知放開她,在這個不大的家裡走來走去,總覺得自己就在王曼曦眼皮底下,放不開手做任何一件事。但偶爾一瞥王曼曦都隻是呆呆地坐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麼,對她毫不理會。
她挺擔心王曼曦這樣,但擔心也沒用。等把地拖了一遍,衣服洗完晾在陽台上,無所事事地立在牆角。從一睡醒就渾身黏膩膩的,很想沖個澡,偷看了王曼曦好幾眼,見王曼曦果然沒注意她才走進洗手間,等出來就差不多要上班了。
還在想該怎麼和王曼曦開口,可王曼曦雖然一眼沒看她,卻自然地領略到她的意思,毫無預兆地站起來,直着一雙眼睛就往外走。
她們一前一後地出了門,到樓下後并肩走在一起,本應是一件親密的事情,卻比第一次這樣走還要生疏,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誰也不說話,像是身處不同的時空。
坑坑窪窪的道路上積存着一灘灘的泥水,被最小的風吹出一條條水波。王曼曦也不看路,悶着頭就往前走,如果不是江為知時不時拽她一把,早就跌了一身泥。
走到王曼曦家門口時,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停下來,像是知道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一直神不守舍的王曼曦終于回到了現實世界,眼睛溜溜地環顧了一圈四周,最後看向江為知的眼睛,但很快躲閃過去。
“昨天晚上……對不起。我想先一個人靜一下。”
話一落地就拖着厚重的身軀往家走,也沒有臨别的擁抱。江為知怅然若失地看着她走遠,剛想離開時看到她回過頭來,互相望了一眼,什麼都沒說就走開了。
等再也看不到王曼曦的影子時才走開,一路上說不上什麼心情。
抛去每次分離時必然的失落,其實這樣挺好的,不止是王曼曦,她也需要一段時間來思索她們之間的關系。
雖然打算了思考,可就算是讓她坐一下午算道數學題都沒耐心,這種抽象的事情怎麼可能思考得清?越想越心亂如麻,幹脆抛在腦後。
等到了下午,離下班的時間越發接近,她的心就越發緊張,到現在隻變成了猜測王曼曦是否會來。
來的話自然萬事大吉,可要是不來,是第二天會來還是永遠不會來?是不是也沒有聯系的必要?
才想到王曼曦還單删着她。從通訊錄裡找到了“人潮擁擠握住濕熱的手心”,朋友圈那裡卻不是空白的,點進去一看王曼曦不知何時把她加了回來,僅三天可見的朋友圈裡還有“豔火”,以為是很久遠的事情了,原來隻發生在前天。
她在這裡心神不定,李澄全看在眼裡。自從那個摩托女來了之後,江為知就舉止異常。曾經幾次好奇地打聽,得到的隻有閃爍其詞的答複。可當時的怪看起來像是興奮過度,現在卻萎靡不振的,狀态還比不上從前。
她最近也挺忙的,沒像平時那樣早來兩個小時,但還是擔心江為知,讓她有什麼難處就和她講。江為知一如往常,對她的關心誠惶誠恐卻拒之門外。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一陣低沉的轟鳴。毫不新奇的聲音,可如此一來才恍然大悟,這陣聲音有兩天沒有來了。
她的反應淡淡的,江為知卻異常激烈。在聲浪還沒接近的時候就感受到了它的震動,透過厚沉的空氣敲擊在她心髒上,震碎一塊塊的血肉。
她捧着自己破碎的身體,如同飛蛾撲火,朝那個方向走去。大門敞開着,門簾也卷了上去,悶熱的風直直撲在她臉上,燒灼着她的皮膚,清澈光亮的世界展現在她眼前,一切都太過清晰,隻有那道紅黑色的影子是模糊的,模糊得像一場幻覺。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按在王曼曦的手腕上,那上面有溫度也有跳動,是活人真實的身體,沒有随着她的觸摸而消失。王曼曦摘下頭盔,疲憊的臉上精緻的淡妝和明媚的笑容一如往常。
她們相視一笑。一切都回來了。她和命運打的賭赢了。
再次坐在王曼曦的摩托車後座,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總覺得王曼曦技術精湛了,不會像之前那樣一驚一乍。但還是緊緊抱着她的腰,把頭靠在她的背上,聽取微弱的心跳。
在這條每日必路過的小吃街,各種燒烤攤、烤冷面、章魚小丸子一一掠過眼前,無論走過多少次都會眼花缭亂。探店博主嗚嗚呀呀叫個不停,小攤車的鐵闆被油鹽熏得漆黑,貼上去的招牌也老舊了,亮得黯淡,用了五天的油呲得噼啪作響,每次吃都會肚子疼,可散發的香氣比背後的一家家店面更誘人。
這裡人多得落不下腳,腳下亂扔的包裝袋黏膩膩的,所以王曼曦總是走走停停,認真地審視每一處小攤,決定落地在哪一家,又借着人多為由自己搶先付過錢,然後帶着江為知來到某處人少的牆角,聽着不遠處的叽叽喳喳,蹲坐在那裡吃完。
可現在她雙眼直視前方,沒歪過一次頭,像是有某個明确的目标,路人都害怕地給她讓路,幾乎暢通無阻地駛出小吃街了,連這條街外零零散散的店也抛在身後,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江為知回過頭看着一個個殘影,胃抗議地蠕動着,疑惑地問道:“我們吃什麼?”
“你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