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琪坐在公園的涼亭裡,在甬道之外是一條靜靜流淌的河,貫通整個公園,落在她眼裡隻是個殘影。晚風掠過水面吹到她身上,把裙角吹得一合一翻,輕輕拍打在她小腿上。
這是她第二次等待,并且在心裡告訴自己也是最後一次。如果等不到就永遠離開這座城市,不再做無望的期待,徹底宣告自己的計劃失敗。
已經等上好幾個小時了,剛來的時候岸邊擠滿了釣魚的人,涼亭裡還有幾個小孩鬧騰騰地打鬧,現在全走光了,動靜轉移到遠處,這裡隻剩下越來越濃稠的昏暗。
心裡也不免急躁起來。理智告訴她江為知真的不會來了,再等下去也是白費,可總有點不甘心,畢竟承認這個結局意味着更大的結束,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下定了決心。
以為從心裡了斷要花很久,可奇迹一樣的,隻用了幾分鐘就接受了,快到懷疑這是否隻是暫時的麻痹,可無論如何,她已經不想再等下去,轉着輪椅打算離開—永遠。
已經下了涼亭外的台階,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幾聲高聲呼叫
“思琪,思琪!”
一眼望過去,那人也一眼望過來,隻在一刹那間,她們看見了彼此。心裡甚至是平靜的,所以江為知真的來了,那她的計劃就可以實現了嗎?
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而江為知也果然不像一個正常赴約的人。從黯淡的暮色中徑直走過來,手裡抱着一大盒的東西,腳步顫顫巍巍,每走一步都左搖右晃,好像下一秒就會暈倒。看不清她的臉,但卻能感到,在她身上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憤恨,就是這股力量支撐着她沒有倒下。雖然是勉強的維持,但在窮途末路的情況下依然有着不可預料的可能。
在一瞬間思琪甚至想要逃跑,但隻是一瞬間。很快她就握緊了手心,推着輪椅迎了上去。
兩個人之間隻剩咫尺的距離,平視過去正好能看到江為知手裡的箱子,随着雙手的抖動,瓶瓶罐罐不停撞擊着箱壁,洗衣液、油……還有好多暫時沒認出來。
沒等她看清,箱子就被猛地扔進她懷裡,裡面的各種物品順着她麻木的雙腿掉在地上,噼裡啪啦散成一團,滾到江為知腳邊,被毫不客氣地踢開。順着江為知打顫的腿往上看,江為知俯視着她,那雙眼睛燃燒着滾滾的憤恨,幾乎要把她吞噬。
江為知甚至會殺了她,她心想。
可她還是像往常一樣冷靜地開口:“你幹什麼?”
“你問我?”
“你緩緩再說吧。”
江為知粗氣喘個不停,她真的隻是為她考慮,真害怕她下一秒就會斷氣。可面對她的好心,江為知的怒火更加不可抑制,走上前半步,拎起她的的衣領厲聲說:“緩你媽緩,今天咱們就把話說清楚。我不管你想幹啥,我做不出曲,你逼我也沒用,我她媽都和你說多少次了,你還想讓我怎麼說??你到底怎麼才能不纏着我?我求你了行不?你知不知道你很煩,纏着我就算了,還騷擾我身邊的人,還有這些,”她踢了踢腳邊的漫畫書,踢出去老遠,“我稀罕你的施舍嗎?你真把自己當救世主了?以為我會感激你?要不我給你跪下,磕頭謝謝你吧。我他媽用不着你可憐我,我就算餓死也和你沒關系。所以,離我妹和我朋友,遠點,我,一點,不想,和你扯上關系。你聽明白沒有,回答我。”
“沒有。”
幾秒鐘的沉默。江為知把牙都要咬碎了,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思琪不緊不慢地撇開她的手,整理了一下衣領,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愠怒的臉,說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叫你來不是為了這個,我準備……”
沒等她說完,江為知的手再度抓住她的衣領,這次握住了她的脖子,指甲陷進她的皮膚裡,愈握愈緊,已經泛起了一圈紅印,她的嘴唇哆嗦着,已經無法用語言表達心情了。
“啊——”
第三個人的聲音加入進來。思琪沒能聽清,本能使她用力擺脫那隻手,可使不上力氣,意識逐漸變得稀薄。這種時候來不及感到切實的恐懼,隻有一種了然。
“你果然就是這種人,一點都沒有變。”
她不知道說出來沒有,也許卡在了喉嚨間,可很快那隻手就離開了。她閉着眼緩了一會,恐懼終于現身,迅速蔓延至她全身,甚至包括那雙殘廢的腿。
當終于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王曼曦抱着江為知的胳膊,擋在她和江為知之間。
而江為知似乎真的累了,半個身體倒在王曼曦懷裡,在她懷裡被她撫着背,氣息逐漸平穩下來,擡起眼看向思琪。憤恨從她眼裡消失,可是别的東西也沒有了。
思琪卻沒有放棄,一緩過來就想說話,王曼曦察覺到不對勁,率先開口:“我們走吧……”
江為知沒有反抗,任由她扶着走,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暮色裡。走出去很遠了,思琪仍然看着,而王曼曦回過頭來,兩個人遠遠地對視,一時間心裡都清楚了。
就在昨天晚上,王曼曦準時把江為知送到酒吧,可一直猶豫着不肯進去。江為知還奇怪地問她怎麼回事。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店裡沒來客人,隻有兩三個樂手在那裡調整樂器,店裡兩周之内就要關業了,撤下的裝潢越來越多,更顯出空曠來,于是很容易就能發現沒有思琪。
說不上是喜是憂,但還是松了一口氣,蹲在江為知身邊,看她給吉他調音,心不在焉地,一直往門口瞥。
“你怎麼了?”
江為知擔心地望着她,梳在一側的丸子頭松垂在肩上,王曼曦沒忍住把皮筋揪了下來,烏黑的頭發全散了下來。
王曼曦把皮筋撐在手上,往江為知那邊移了兩步,歎了口氣說道:“也不知道不舒服,我給你紮上吧。”
指尖剛觸碰到脖子,江為知就踉跄地閃開,攥起頭發往上盤。“還是我自己來吧……”
王曼曦不和她争,知道她會是這個反應,隻是看着她笑。等江為知伸手向她要皮筋,她卻從胳膊上取下一個自己的,塞進江為知手裡。
“我們互換一下吧。”
今天還紮在王曼曦頭上的皮筋現在就躺在江為知頭上,一絲紅發夾在裡面。可王曼曦似乎還是不滿意。她胳膊上套了好多皮筋和手鍊,這當又取下一個戴着黃色小熊的皮筋遞給江為知。“戴在胳膊上,不許取下來哦。”
江為知取過來的手微微發顫,望着目光熾烈的王曼曦,還是套在了胳膊上,隻是那句很多次都想問的話還是沒有問出口。周圍成員用好奇但見怪不怪的眼神望着她們。自從王曼曦來了以後,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不引人注意了。就在這個時候,思琪推着輪椅進了門,從兩人身邊經過,看都沒看她們一眼,坐到了鋼琴旁邊。
江為知不免感到意外,而王曼曦的意外更甚于她,稀裡糊塗地坐到每天都會坐的那個位置,半個晚上過去了,思琪仿佛當她不存在,連看她都沒看一眼。
她也覺得自己奇怪,明明平時被思琪糾纏地避之唯恐不及,還和江為知抱怨後,甚至有過不來的打算,可這下思琪放過了她,又覺得怅然若失。
是在為下午的失約内疚嗎?她想自已一聲招呼都沒打确實不太禮貌,可說起禮貌思琪也好不到哪裡去。明明完全表達了拒絕,仍然自顧自地當成她們達成了約定。所以她告訴自己沒有什麼值得内疚的,她又沒做錯了什麼,本來什麼都沒做錯,就被思琪像鬼一樣纏上了。
說起來這個思琪一開始纏的明明是江為知,她還有過類似嫉妒的情緒,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目标變成了她,反而對江為知沒那麼在意了。
那天是她和江為知和好的第一天,兩人兜完風回到酒吧,思琪時隔多天回來了。江為知對她的到來很奇怪,還主動找她去說話。她不知道她們說了什麼,但最後不歡而散。她記得當時思琪看她的眼神,令她不寒而栗。
果然快要下班的時候,思琪把她叫走,說有話想和她說。她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就在狹窄的過道間,思琪整個人像個虛幻的影子,連聲音都像來自很遠的地方。
“你和江為知關系很好吧?”
“那你勸勸她替我作曲。”
“這有關她的夢想,是在為她好。”
幾句莫名其妙的話,聽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沒忍住落荒而逃,正撞在江為知懷裡。江為知看到思琪,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拉着她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