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包好最後一杯奶茶,江為知摘下圍裙,和李澄打完招呼後就走了。
反正也沒别的事可以做,她現在一下班就直奔酒吧,總是來的最早的那個。剛坐下沒多久,江為喜就打過來視頻,正和張嬸、張瑤她們吃晚飯,三個人一起和她唠嗑。
她們總是問她吃了沒。實際上她每天都餓着肚子,但怕她們擔心,謊稱自己吃了。
一開始幾天她們放不下心,雖然嘴上沒說,怕給她說煩了,但時時刻刻緊盯着她。後來發現她确實沒有尋死的意思,也就沒有那麼緊繃了。但和她相處的時間還是更久了些。張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以為她是缺少陪伴。
據當時過去了多久,她記不清了,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大差不差地,不會特意去計算過去了多少天。
樂手們已經來得差不多了,酒吧還有不到一周結業,現在正在搞促銷活動,客流量增加了很多。但今天又比往常還要熱鬧,搞了半天才搞懂,原來都在讨論徐舒詞要來開演唱會的消息。
她當然聽說過徐舒詞,不到三十歲的創作型抒情歌手,在全國範圍内小有名氣。更主要的是,徐舒詞就出身她們縣,還算是她的學姐。
這是她第二次來老家開演唱會,消息一傳開,不管聽沒聽過的都心潮澎湃。可江為知反應淡淡的,并沒有太大的興趣。
江為喜和張瑤卻很感興趣,嚷嚷着一定要去看。也不知道她們怎麼就成了徐舒詞的受衆群體。
演唱會在不到一個月之後。搶票的事情,江為知沒有她們熟練,但畢竟用大人的賬号更方便。于是把手機給她們,讓她們把三個人的票搶出來。
拿到手一看卻是四張票。她看了一眼兩個人,都心虛地避開了她的目光。隻是歎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退掉了一張。退掉了反而閃過一絲失落,在一秒内希望彈過的是無法退票的消息欄。
無論是張嬸還是李澄,甚至是愛多管閑事的樂隊成員,都問過她,那個和你形影不離的女孩去哪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每一次的搪塞都讓她在心裡痛了一次。不過最多兩次,再往後就不會再問了,大概很快就忘記了。
人的記憶就是這樣的吧,來的那麼快,去的也那麼快。她說不上來,趁着酒吧還沒有開張,坐到戶外台階上抽了支煙。
她對抽煙并不上瘾,不過是用來打發時間,也隻能在這個時間段抽上兩支。白天兩個小孩黏她一整天,怕把她們帶壞。前兩天偶然聽到張瑤說髒話,教訓了她幾句,幸好江為喜沒跟着學。
現在江為喜沒有那麼沉迷手機了,一過了新鮮勁,也就提不起多大的意思。張瑤也沒有上輔導班。兩個人天天湊在一起,有時候還一起睡覺,感情又迎來一次升溫。這兩天一直商量着怎麼給她過生日。
這才想起來幾天以後就是她的生日。雖然照她自已來看,不覺得有慶祝的必要,草草過去就行了,之前十八年都是這樣。
可當時王曼曦主動提出給她慶祝生日的想法,也商量了好幾個方案,還沒商量出個結果。雖然她退出了,但是生日還是要繼續過,兩個小孩興緻高的很,不管多麼異想天開的想法都和她說。
她聽着,卻沒有放在心上,全由她們做主。總是覺得原本四個人的計劃,隻剩三個人,未免凄漠了些。她想她們也感覺到了。
張瑤和江為喜沒有多過一次嘴,但和她一樣,藏在心裡沒有忘記過。之前有一次吃午飯,拉着她到一家螺蛳粉店。她一下子就想起來,這是四個人第一次一起吃飯的地方。
還是那個位置,正對着空調,兩張桌子并一起,桌面黏膩,桌角擺放着一桶筷子、用了一半的餐巾紙。三個人坐在這裡,就像一張四四方方的紙被裁掉了一角,剩下一個頭重腳輕的不規則圖形。
那一天她時不時往門口瞅,像是期待會有什麼奇迹發生。不過當然是不會有的。
她也總是感覺頭重腳輕。走着走着路就很累,必須停下來歇一會。也許是因為最近總是失眠,缺了耳邊那個呼吸聲,睜眼到三四點才能睡着。
李澄也說她氣色比之前差了。一照鏡子,憔悴得讓她也吃了一驚。臉色像鬼一樣白,嘴唇也沒有血色,看起來就像在生一場大病,怪不得李澄總讓她去醫院檢查檢查。
眼不見心不煩,後來就沒有去照鏡子。隻是有時候晚上走在街上,一擡起頭,就把某個女孩吓一跳。
現在她坐在台階上抽煙,整張臉被缭繞的煙霧沖淡,把她的存在也淡去了。
以為什麼也不會發生了,把煙頭掐滅,剛想扔進垃圾桶,眼前卻蓦地一花。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千真萬确的,停在她眼前的就是思琪。
總是刻意躲避王曼曦的存在,為了這個無時無刻不在頭腦裡鬥争着,花費了全部的心思,也就把思琪撂在了一邊。于是到了現在才反應過來,原來一連數日以來,思琪都沒有來。
上次見面還是那次的不歡而散,如今再看到彼此,心裡五味雜陳的,說上來還是尴尬更多。
不止是她,連思琪也為之前的事心有餘悸,兩人之間沒有任何語言以及眼神交流,刻意回避對方的存在一樣。
這樣躲着也是心累,但好在離酒吧關閉隻剩不到一周,不會再有很多機會見到思琪了。
想到這裡心情放松下來,但又有一絲失落。這最後一點的關聯就要斬斷了,她的人生就真的與從前别無二緻了。
那個“最後一天”還是到來了。
桌子和酒櫃已經全部搬空,白花花的牆上不剩任何裝飾,這才發現原來這個房間如此寬敞,站在這裡孤零零的,聲音都傳不到對面牆壁上。不由得懷念起從前在這橘黃色的暖光下的吵吵嚷嚷,真有種人去樓空的落寞。
今天下班很早,老闆招呼她們幾個樂手和員工去飯館聚餐。她一向不愛參加這種活動,本能地想要拒絕,但想到了之前王曼曦和她說,即使和那些人不熟,但既然最後一天,還是有紀念意義的,如果有什麼活動不要不參加。
她真的去了。坐在那裡默默地吃,喝了好幾瓶啤酒,聽她們酒足飯飽之後輪流發表臨别感慨,說到動情處涕淚縱橫,像是真的彼此間情深似海。
即使沒有參與感,但坐在那裡聽着,也覺得她們可愛起來。心裡卻是清楚的,所有這些溫情都不過是“最後一天”的假象罷了。假使有了明天,她照舊會和這些人沒一句交談,而她們之間也隻有一地雞毛的生活。
但哪怕是這種不摻雜任何情感的陪伴,一旦失去了,都讓人有種怅惘的心情。
人心就是這樣脆弱,卻又堅強到不管這種怅惘有多大也都能彌補。
晚餐結束了。她的酒吧兼職生涯正式宣告終結。在這裡工作的半年,作息被打亂,遇到了太多不順心的人和事,痛恨這裡的環境,無時無刻不想擺脫。但也正是在這裡遇到了王曼曦,後來……
總之,這些都結束了。她将永遠地離開無名的樂隊、“遇見”酒吧、肮髒的紅燈街……所有這些見不到天日的生活。以及王曼曦。
是時候要劃上一個句号了。
拖着被酒精浸得酸痛的四肢,第一個走出餐館,沒入一片夜色裡,剛要離開,卻被思琪叫住。
輪椅停在門口的台階上,門内流出的燈光将思琪整個人照亮,照出了幾分柔和。
這幾天過完了,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現在她們一明一暗遙遙相望,分道揚镳的結局擺在眼前,無論先前有過再多微妙的不愉快,此刻也都化為烏有。
她知道思琪有話想對她說,她同樣如此。放在平日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但現在既然是“最後一次”,那也沒有腼腆的必要了。
走到思琪身後,推着她的輪椅,緩慢地穿行在夜風裡。風把她們的衣裳吹得鼓鼓作響,也把酒氣吹盡。她沒注意到思琪在飯桌上的表現,但總是覺得就沒看到過她把口罩摘下來,很難想象她吃飯甚至是喝酒的樣子。
走出不遠來到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面前。店裡安靜又敞亮,空調的溫度開到很低。
一旦真的坐下,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撐着頭坐在椅子上,一晚上來的應酬使她心力交瘁。
不遠處有個穿着職業裝的女人一邊看手機一邊吃泡面,店員坐在櫃台前打着瞌睡。貨架上的商品玲琅滿目,貼滿了特價的标簽,看得人眼花缭亂。她想自己一定是瘋了,連這都能聯想到王曼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