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三夜,戰場,血腥彌漫。
晉軍與南蠻軍像兩隻帶傷的猛獸,都在醞釀最後搏殺的力量。大帳内,容鹿鳴已兩天兩夜沒合眼,在沙盤前踱步,等待斥候來報。
“報!少将軍,蠻人為報複,在城牆上大肆屠殺城内百姓,屍體……屍體皆扔于城牆下,慘不忍睹!”
容鹿鳴聞言,緊握雙拳,“令正前方将士務必忍耐,按兵勿動,吸引敵人注意。西側将士架好器械,抓緊開挖城牆下暗道,再有一個時辰,如若完不成,軍法處置。東側先行軍,搭好雲梯,即可悄然登城。”
巧笑此時沖入營帳,将美盼的密信呈給容鹿鳴,信上僅一行小字:皇帝崩,未發喪。
隻覺耳畔“嗡”的一聲,容鹿鳴扶住案幾。她忍着劇烈的耳鳴,心中思量,由京中到此,快馬加鞭至少十日。若皇位已然……新帝的聖旨當不日便至。要麼自己盡快“消失”,要麼等那聖旨将她召回去。
容家已陷奪嫡亂局,若新帝是其他皇子,即便是三王,父、兄亦危矣,她當隐藏起來,與哥哥一道共謀他策。
若新帝是蕭正則……
她一直清楚,蕭正則疑心甚重,少了她,由他名正言順收了一半兵權,容家顯了式微之勢,或可避免君王之疑加深。亦免得繼續把她扣在宮裡,還得日日提防。
她也便自由了。換個身份,随哥哥繼續征戰,等平了戰亂,就去四海行遊。
容家這等公侯家世,金玉之下,其實俱是鎖鍊。
蕭正則若不立她為後,不知朝堂上多少折子會一并遞上來。若立了她,他心念宋淑離,後宮之中,給她尋個錯處,不正好既全了他的所愛,又可趁機整治容家,掣肘父兄?
想得有些遠了,容鹿鳴自嘲地笑了笑。不知怎的,她覺得那皇位上坐的,就會是他。想到他薄唇邊常帶笑意,好看的眉眼間卻盡是冷漠。
何至于走到這一步?
割席分坐前,他本是她最顧念的弟子。
身在這個位置,她甚少與朝中大員交往。許久那次返京述職之時,她聽聞太子染疾,朝局不穩。入宮探病歸來,轉手便收了幾張邀帖。她自己沒什麼可謀劃的,隻想早早抽簪。唯一有些惦念的,甚而不是太子,而是蕭正則。
眼見亂局初兆,師徒一場,她要為他謀一樁穩妥親事。
彼時席間觥籌交錯,她慣是飲茶。禮部尚書醺醺然間笑道:“七王爺這樣好看的皇子,不拿來和親,煞是可惜哦。”
她不置一詞,這不穩妥,她冀望他的結姻世家當是遠離朝政,書禮熏陶。她想他書畫雙絕,可以浸潤書齋,安穩終老。想來,原是她自己得不到的,總願他可以享有。
豈料沒過兩天,她就被他以刃抵喉,出言不遜。沒過多久,他又自請帶兵出征。伊于胡底,他暗動的野心到底脫出了掌控。思慮到容家的處境,她就此不再見他。
後來才聞聽他苦戀宋淑離……但願,容鹿鳴祈求着,願他薄情之人确付真心,全了他的愛念,勿要再對自己深究。
“傳靖王、右将入帳。”容鹿鳴飲了口烈酒,驅趕倦意。
那壺最烈的酒随後遞給宇文靖,然後是容小虎。他們一一飲了。
“三王新派來的探子已被右副将絆住,一會兒激戰起來,我們會把他推上城樓。”容小虎抹去唇上殘酒,鎮定地說。
“好!敵軍不知我們三面夾擊,主力都還在正門那與我們對峙。此戰,我軍必勝!阿靖,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是!”
最後的厮殺還未激起,各個線索在容鹿鳴心裡彙集,她像是猛然想起什麼似的詢問斥候:“戰場附近,可有其他異動?”
斥候見宇文靖邁步出帳,方才垂首過來答話:“有一路我方士兵正疾速馳來,大約五百騎。黑衣、無軍旗。末将趁夜靠進,那領帥印的,是七王爺。”
似是失聰了一刹,容鹿鳴急問:“可看清楚了?”
“不敢有失。”
蕭正則竟真的來了,這已不是信任,而近乎是盲從!
容鹿鳴心裡覺得,蕭正則一定不會來。當初留給他的字條,上面故意寫了“親征來此”,便是給他指了條線索。
時機一到,三王亦會設法讓他親征南境。以他的手段,不至于查不到三王私下的謀劃。而他已自她手中得了先機,可以将計就計,反迫三王率軍南征。
依此行事,她可借假死之策,栽贓三王派人謀刺抗敵将帥,若蕭正則已皇權在握,宇文靖假扮三王探子射向她的那支箭,謀刺的便是晉國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