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許多前朝舊事在容鹿鳴腦海裡翻卷而過,“陛下,不可!”她擋在了宋桓身前。
陸小虎早已默默護衛在容鹿鳴身側,此刻忙出聲警示:“少将軍!”
“容鹿鳴,你這是要反了嗎?”蕭正則笑了,眼裡卻是冷的。劍在手中,容鹿鳴任自己生死予奪。片刻,他動了那念頭。
容鹿鳴跪下了,“陛下,請把太後交給大理寺,人證物證俱在,以我晉國律法處之,當枭首示衆。”
蕭正則垂了劍,利刃抵在容鹿鳴面前,映着她低垂的頭顱。“為何?”他問。
“禦史俱在,陛下的手不可染親族之血。否則,不論因果,後世會怎樣議論陛下得位不正,子孫當怎樣效仿?”
她這種文臣的審慎和怯懦激怒了他,明明戰場上殺伐決斷的人緣何如此?除非,她也參與其間。蕭正則仍是笑着,垂下的寶劍卻猛得擡起,向她身後的宋桓劈去。
“陛下!”情急之下容鹿鳴抱住了他的雙腿,讓他無法動彈,“想想西戎,想想西戎的王室之争!”
這些話關涉西戎宮闱秘聞,委實不該說!以蕭正則的聰慧,可以輕易猜出她與西戎牽涉頗深,可她顧不了這許多了,她已目睹許多親族相殘,這種事就像魔咒,如果打破規則,就難以止息:不顧一切地奔向權力,懷疑、仇恨将裹挾住所有人……
或許,自己在蕭正則身上寄予過期盼明君的熱望,容鹿鳴想,等待着蕭正則落下的劍,也許會落在自己身上。
片刻之間,蕭正則卻是靜了,他丢了寶劍,一手把仍跪着的人按在了懷裡,心裡的懷疑熄滅了,巨大的慶幸幾乎淹沒了複仇的快意:還好,這人未背叛自己。
“來人,把宋桓壓下去,交大理寺,宋衍主審,十日之内,朕要結果。三王蕭正則意圖弑君,已壓入天牢。禁軍速歸原位。昙現,叫負責典儀的尚宮們來。”
昙現領命走了,福甯宮内隻餘幾名侍女,靜靜的、舉止如常,先前的驚懼業已掩藏好。
容鹿鳴扶蕭正則坐回榻上,仍是跪着。
蕭正則以龍紋衣袖的一角,輕輕壓住她滲血的傷口,“十日前在戰場,還有今日,你若不擋在我面前,我便死了,你或許就自由了……”生死攸關的話,蕭正則卻輕輕呢喃着。
“不,陛下不能死!”
蕭正則靜了,端視着她,“你曾對我說,君子如竹,中空而不改其志,順勢而為。當有防人之心,凡事藏拙,靜候時機。”
容鹿鳴聞言色變,往事俱在她眼前浮現。
“我猜,舊日之事,你都還記得。”
“不!”容鹿鳴被他逼得後退。
“或許,我該再喚你一聲容講郎?我那會兒剛過十歲,而你已是戰功赫赫,勇冠三軍。可我在這深宮中想着的,卻是戰事何時能平了,下次還能不能見到你安然歸來?”
容鹿鳴悚然,喪失了所有言詞。
“所以,容鹿鳴,這幾日我都在想,那不是意外,你竟是在裕城城下等那支箭,隻是為了……為了逃避我!”
蕭正則不可抑制地笑了,無處湮滅的痛恨控制了他,他用握劍的手扣住容鹿鳴白皙的脖子,越來越緊。與眷念一樣強烈的念頭是:隻要這個人死了,他在這世上就再也沒有害怕失去的了。
容鹿鳴沒有反抗,她像是倦了似的,閉上眼睛,任憑蕭正則處置。
可她皮膚的溫熱、氣息,像肆意的風席卷過來,蕭正則不知怎麼了,越過胸前的傷口,心底深處狠狠地疼了起來。
一瞬地驚懼,他錯手把她推倒在地,掩飾着自己的失态,高聲喊道:“陸謙,快給她治傷!”
“是。”陸謙戰戰兢兢地上前來,他感受到蕭正則轉瞬的殺意。
“陛下,您的傷口……”鉛白的衣襟滲出血痕,蕭正則卻不甚在意:“無妨,先給她療傷。”
“那藥丸,陛下未服用嗎?”容鹿鳴吃力地爬起來,仍端正地跪着,容色已如常。
蕭正則沒有回答。
“陛下是懷疑那藥丸……”
“你不會殺我。”
四目相對,容鹿鳴困惑了,蕭正則這種笃定的信任和難抑的怨怒,到底為何?
蕭正則自己也不甚明白。心中所思他沒有說出口,當知曉了那藥丸的珍貴,他隻想把它留給容鹿鳴。而他說出口的話卻是:“宋桓何其精明,沒有點垂死的樣子,怎麼騙得過她?”
“那陛下的傷……”容鹿鳴猜不透蕭正則的心思,沒有起身,向前膝行兩步。
蕭正則沉默着,看着面前人,很小的時候父皇曾對他說過,帝王要像隐藏傷口一樣隐藏自己所珍愛的。
他撫上容鹿鳴蒼白的面頰和從不喊痛的嘴唇,如同撫摸着自己不願示人的脆弱傷口。如果能把她藏起來,或是讓自己的心冷下來,那就好了。蕭正則想,少有的,質疑自己已布好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