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情真意切,或是拉攏功臣?蕭績覺得自己在遲暮之時,還得再看幾出好戲。
七王府的事處理罷,容大虎率容家近衛,日夜兼程,不過數日便歸返容家軍北境駐地。顧不上脫去便裝、軟甲,他先去主将帳中見了容雅歌。
他将一路事故一一對主将講了。容雅歌未說話,刀鑿斧刻般深邃俊朗的面容上,緩緩泛出個冷笑:心機深重的皇親貴胄見過不少,可為達目的,連自己的生死都能算進去……普通人便罷了,生在皇家,這種不顧一切的瘋狂恐出變亂。
他着容大虎退下休息,自己展了容家軍特制的信箋,寫信與容鹿鳴。
兄長的信,容鹿鳴一向珍惜地收着,唯這一封,她看畢便觸着燭火點了,丢在黃銅的筆洗裡焚盡。信上隻一句:勿與七皇子牽扯。
信送來得很及時。數月後,容鹿鳴奉诏回京。
進了相府的月柏軒。她滅了燭火,推開龜背錦花格的門,立在庭院裡,看月也看竹。竹影在她掌中搖晃,似有重量。
白管家帶了一個親信,挑燈夜來。
“少将軍,裴媽媽聞聽您歸來,特地做了桂花糕送過來,請老奴一定送到您手上。”
夜色裡,容鹿鳴笑了一笑,接過糕點,道了聲:“有心了。”
白管家不再多言,行了禮便退下。事出反常必有異,他知曉少将軍一定也覺察了。在他眼裡,容鹿鳴不僅僅是相府的娘子,她的敏銳和才智,更像是相府裡低調的謀士。
又點了燈,剛剛片刻的甯靜被燭光驅走。容鹿鳴打開那紅紙罩面的油紙包,新米的香、桂花蜜的香一齊撲了過來,容鹿鳴直想捏一塊兒來嘗,卻見兩摞米糕間夾着張紙條。她于是隻得捏了紙條,一邊自己笑自己,除了幼時被哥哥帶來京中那次,她每次返京竟然都不算平順。
這個時間傳來的,多半不是好消息。容鹿鳴看着燭影,一時全然不想展信,隻覺得倦。軍功、世家都不過如同一聲聲宏曠巨響,聽在旁人耳裡,是錦繡重重的回音。聽在她耳裡,響過也便響過了。
她以小指挑開字條,該來的總會來。一行字躍入眼簾“賜婚皇子”。
裴媽媽的長子在容雅歌麾下,戰場上曾被他救于敵軍劍下。她女兒在宮中為尚宮,若宮中有關于容家的波瀾,她總會借送糕餅為由,告知一二,以報容家厚恩。
受過容家軍恩澤的人衆多,許多人在有意無意之間成了容家的耳目。這無形的權力确實可懼,再加上累世公卿、軍功顯赫,朝廷對容家的忌憚恐怕更甚于異姓王。
連旁人都瞧得出,這賜婚是要拉了容家起波瀾。容鹿鳴起身,走到山水紋的花窗下,看白玉棋盤上擺着的殘棋,約略一想,正是一年前與哥哥手談時未盡的局。
她坐下,從青釉棋壇裡撚了顆白子,不落下,卻是在紫檀的案子上輕輕磕。
“既然不嫁最好,那又何必嫁了?”她落下一子,心裡默想,何時能與哥哥共盡此局?
見容鹿鳴夜深不眠,坐于棋盤之前。美盼捧了壺蒙頂甘露送來,秘色瓷蓮花茶盞,她飲了一盞,覺得這京城裡的貢茶清雅如軟玉,卻不如南境岩茶,濃香熾烈。局勢不明,她得想個法子離開京城。
她又落了幾子,把被吃掉的黑子攢在手心裡玩兒。想到一别經年,哥哥一定早忘了這棋局。再見面的話,就騙他,說他輸了。
如果能再見面的話。
屋裡很靜,聽得滴漏聲響如滾珠。容鹿鳴突然開口,對身旁的美盼說:“去相熟的藥鋪,制幾顆丸劑。”她執筆把方子寫給她。“立刻去,不要驚動其他人。”
七王府内,門口的六角宮燈亮得照眼。朱門緊緊閉着。
門内幾重。鹿語湖裡,月白睡蓮俱已栖入湖底。侍衛們腳步輕輕,暗藍的素绫袍裡,皆着軟甲,手按劍柄,看向四下的目光銳利極了。
蕭正則亦未寝,坐在書齋的金絲楠書案前讀一本《通鑒》。極老舊的書了,編綴書頁的牛皮繩斷了又換,換了再斷。
昙現想:這幾本書,王爺怕是都能背下來了吧,特别是其中的批注。這些書是當年容講郎為弘文館編的,所有批注皆由她手書。當年她突然返回南境,她這份手稿被蕭正則悄悄收了,一直放在鑲了螺钿的髹漆盒子裡,常常翻讀,卻不許别人碰。
暗衛悄然而至,挑了簾子側身進來。
蕭正則仍是看着書,問道:“丞相府可有異動?”
“回王爺的話,有個侍女剛剛出府,去了那家藥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