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多寶槅邊,他餘光瞥見有幾個擺件被挪動了,俱是其中價值連城的。他不由得輕笑,心說:小時候以為她隻會打仗,不曾想講得經史,還鑒得珍寶。
宮中敲過一更,容鹿鳴猛得醒了,再看自己殿内,她在外間賞畫,蕭正則在内殿看書。又不對了,容鹿鳴想,走到蕭正則身邊,“陛下,時候不早了,淑離妹妹怕是還等着呢。”
“嗯。”蕭正則在看她從禦書閣拿回的五經注疏,覺得委實不如她注的好。
見他不動,容鹿鳴喚來了昙現,“昙現公公,快些伺候陛下起駕吧,那邊等着呢。”
“哪邊?朕說今晚去哪了嗎?”蕭正則沒合書,擡眼看了容鹿鳴一眼。
“陛下今晚不是要去永安宮?”
蕭正則放下書,長眉一挑:“怎麼,皇後不歡迎朕?”
“臣妾歡喜還來不及呢,可陛下老來這兒,這後宮和睦……”
蕭正則不接話,從孔雀藍釉的筆山上提起筆,“鳴鳴,過來研墨。”
“是。”容鹿鳴煞有介事。
她擡手時露出一節手臂,雪膚瑩潤如白玉,連案上傳世的玉璧都黯然失色。蕭正則拉她坐于身側。
“你是皇後,我日日在你這裡最和睦。”
容鹿鳴會錯了意,連忙道:“陛下且去永安宮,我不在意的。陛下和淑貴妃有情人終成眷屬,多難得!詩裡雲:在天願作比翼鳥……不對,這句不太恰當。”寫個四六、奏疏倒是行,可容鹿鳴自小幾乎沒讀過什麼情詩,此刻真是絞盡腦汁。
蕭正則看出來了,伏案大笑。昙現也低了頭。
“怎麼了嗎?”
“無事無事”,蕭正則坐正,笑着把小水丞遞于她,“昙現,不許笑了。去傳茶點,蜜豆糯米糕和桂花蜜茶。”
“是。”
容鹿鳴眉眼彎彎,這些皆是她喜歡的。
蕭正則停了筆,看着她。若那些内閣文臣若都能像她這樣心思純正、長于謀算,内政怕是早就穩了,邊境亦早已平定。
“郁霧,去和昙現公公說一聲,永安宮也送一份茶點去吧。”容鹿鳴說道,邊看着蕭正則寫字,柳眉微蹙。
他于是知道她對他的哪幾個筆順不太滿意了,和小時候一樣。
“順道看看淑貴妃服了藥未?藥貼一定要熱到燙手再貼上。”蕭正則說,未停筆。
郁霧領命走了。
“淑貴妃受傷了?”容鹿鳴震驚不小。細想之下,冊封典禮那天,宋淑離一直由侍女緊緊扶着。她還以為是她的弱柳扶風之美,沒想到卻是受傷。天子摯愛、鎮國公之女,誰敢傷她?
見容鹿鳴欲言又止,蕭正則卻不解釋,繼續給容鹿鳴畫下的墨竹圖題字。
容鹿鳴不會知曉,蕭正則返京當日就醒了。他卧在龍榻之上,胸前箭傷剛剛止住血。
彼時昙現呈來一個缂絲錦囊,中有一書:汝之所愛在三王府地牢,戌時即殒命。若想救人,獨自前來。
他拼力壓下心中驚痛,立即命忘筌帶上暗衛去天牢查看。他早有防備,一回京就要把容鹿鳴關入天牢,那裡最安全,以防有人想對她不利。
但此刻,她是否安全到達天牢,他不知道,保護她的暗衛尚未回來複命。
他躺在龍榻之上,雙目緊閉,心中輾轉的,盡是不好的念頭:如果……
心底卻也在勸說自己,不過是個女人,若由蕭正昀的手除了,自己順理成章收了容家一半兵權,容雅歌與蕭正昀有了殺妹之仇,會更堅定的支持自己。而蕭正昀若真的殺死他蕭正則潛邸時的王妃,治他個罪最是輕而易舉。
這其實是天賜良機,何必擔憂!
日頭西斜,微暖的夕陽照在他手心,燙得他心裡發緊。
“昙現,把殿門關上!”
女官應聲而起。
“昙現!”
“陛下,奴才在。”
“忘筌回來沒?”
“回陛下的話,還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