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小虎正了正容色,說道:“大将軍,要不還是算了吧。屬下曾聽人說過,孩子的手細軟,撥弦時使不好力。”
“哼——”容雅歌冷笑,“大虎一十二歲時,一曲《平沙落雁》已是撼人心魄,你也不遑多讓。聽聽這個,就是在家裡被慣壞了!”
一聲被拔高了的弦音後面,緊跟琴弦被重力碾過的嗚咽。容小虎直想捂耳朵,礙于情面,站着未動。
“去,把她給我提溜過來!”
将軍訓妹,北大營裡真正少有。容小虎心說:“哪止是家裡慣的,在這裡,就是你慣的。”當然,他還是要勸兩句的。
連帶着前兩天,容鹿鳴的那頁帖未臨好,容雅歌動了動手指,示意容小虎速去,這鬼孩子,他必得給她立好規矩。
容小虎聽令走了,心裡并不擔心大将軍會責罰容鹿鳴。
不一會兒,他把容鹿鳴牽了來,她細細的胳膊抱着雙鳳琵琶,身後跟着容大虎。
容雅歌正準備呵斥她兩句,誰知容鹿鳴一見了他,“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怎麼了這是?”罵人的話忘了一大半,容雅歌把人抱過去,上下看看,“是哪裡不舒服,受傷了?”
“不是——哥——”容鹿鳴邊哭邊抽,“琵琶弦——割手!”容雅歌看了身旁近衛一眼,那人迅疾走出帳外,不一會兒,軍醫官陸徐來了。
容大虎接過容鹿鳴懷中琵琶,陸徐為她包紮指上傷口。
陸徐有些心疼,可不是心疼将軍小妹,她指上才多大點兒傷,倘若他晚來兩三個時辰,指不定那小口子自己就好了。他是心疼那雙鳳琵琶,多少人隻聞其名,夢裡都想一觸其弦,竟讓這妮子……他餘光一瞥,扣斷了一根弦!
容雅歌和陸徐不一樣,他心疼人。罷了罷了,且讓她去吧。他讓人收了雙鳳琵琶,大、小虎連帶帳中親衛,皆松了口氣。容鹿鳴習琴的帳房就在一旁,他們的耳朵,是真受折磨,又不能說,隻好忍着。
真想聽容大将軍彈奏一曲,堪比昆山玉碎、芙蓉泣露。據說當年陛下聽他奏了一曲,餘音繞梁久久難忘,後來總惦記召他返京奏琴,靜妃屢次相勸,方才作罷。
罷了琴課,讀書習字絕不能廢,容雅歌如是想。他本想對容鹿鳴的課業盯緊些,卻發現根本沒必要。她沉迷讀書,飯都可以不吃,有時,連桂花糯米糕都哄不過來。
容雅歌進她讀書的帳房,端了盤新摘的野葡萄。容鹿鳴隻顧低頭看書,“嗯嗯”兩聲,伸着小細指頭抓着便吃,不吐皮不吐籽,隻一味地嚼。
容雅歌怕她被葡萄籽卡住,大手放到她嘴邊,“吐!”
容鹿鳴恍若未聞,好像嚼得還挺香,其實,眼睛都沒離開過書頁。
容雅歌把葡萄移到一旁,不太敢叫她吃了。“這是在看什麼書呢?”他心想,也湊過來看,竟是本《方劑考》,這麼小的孩子,看得懂?容雅歌心想,問到:“鳴鳴,這書可好看?”
“好看呀!”見她又伸着爪子扒葡萄,容雅歌隻得剝了皮、剔了籽,把晶瑩的葡萄肉放到她手上。一邊給她剝着葡萄,他也湊着一起看。雖說之前看過此書,此時再看,亦頗有趣味。
容小虎來送京中書信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一大一小兩個腦袋并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讀着本——醫書。大将軍還在剝野葡萄,剝好三個,他自己吃一個,喂給容鹿鳴兩個。
他聞着那葡萄味兒就覺得酸,猛然想起來,大虎讓他剝了皮、用蜜糖漬過再送來,他給忘了。
“酸嗎?”他問得有些心虛。
“還成。”容雅歌答,容鹿鳴沒說話。兩人的眼睛都沒離開書頁。
“可要屬下把蜜糖罐取來?”
容雅歌不耐煩地動了動手指,示意他退下。容鹿鳴依然沒什麼反應。聽到“蜜糖”兩個字,她竟沒有哭鬧着要!
京中來的書信沒什麼緊要,容小虎趕忙把它們放到一旁,默默退了出來。
“書有什麼好看的?”他心裡還挺困惑。殊不知日後會有被容鹿鳴逼着背兵書的那一天。
很快,軍帳中的書就不夠容鹿鳴看的了。幾任軍需官俱是知道他們兄妹倆的喜好,運送物資來時,總不忘捎來些書。
容雅歌軍務繁忙,看書的時間自然少些。可容鹿鳴有什麼事?每日就是看書臨帖,臨帖看書。兵書、醫書、諸子百家……看得又多又雜。
總是過不了多久,書就看完了。看完第二遍時,她就要開始鬧人了。同容雅歌一樣,她也過目不忘,是不會看第三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