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遠或近,或如鳴佩環,或杜鵑清唳,或鳳箫幽怨,哭哭啼啼,經久不絕。
林知言猛地起身,從抽屜裡取出一盒綿耳塞,緊緊塞住兩邊的耳朵。
頓時,世界清靜了不少,隻剩一些悉悉窣窣的雜聲。
林知言長歎一氣,身子一躺,一會便漸入夢境。
其間,林知言依稀可以聽到護士進入病房問病的交流聲,李楚湘和沙強嘻嘻哈哈閑聊的吵鬧聲,還有兩人搬這搬那的碰撞聲。
潛意識裡,林知言真想拿起花瓶去砸這兩個擾人清夢的閑人,但苦于身軀都在熟睡,不聽使喚,隻得在夢裡罵他們千百遍。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又聽到有人談話,其中,不隻有沙強和李楚湘兩人。
“夜總,您怎麼來了?”
“你請了幾天假沒來,我想你可能遇上啥麻煩事了,便向其他同事打聽了一下,原來是你朋友病了。”
“謝謝夜總的關心,我朋友現在修養得不錯,很快我就能去上班了。”
“你别急,好好陪着你朋友,公司現在人手還算充足。”
“謝謝夜總”
“夜總?是哪個夜總。我認識他麼?”林知言的腦海裡一直閃爍着這些思緒,往來不絕。
“好像我隻認識一個夜總吧,就是那個冷面......”這一思緒一掠而過,卻似閃電般擊中林知言,林知言身軀猛地一個搐動,翻身而起。
惺忪的睡眼隻見眼前影影綽綽中站立着幾個人,其中兩個從其輪廓便認出是李楚湘和沙強,其餘兩個,身披黑色西服,偉岸直立,暫時看不清他們的模樣。
林知言使勁揉了揉眼睛,心中默念着:“不會是他吧......”
當視野清晰,林知言再往前看,不是夜孤鳴還能是誰。
夜孤鳴依然是身着一套黑色西裝,發型梳理得體,棱角分明的臉龐上看不出他城府心術。高挺的鼻梁如劍鋒般直指着林知言,寒芒逼人,秋水橫波的眼睛,更流溢着些許藍光,似喜非喜,似愁非愁。
林知言先看着身前這位打扮衣冠楚楚的夜孤鳴,再看看自己披頭散發,穿着一件有點泛黃的病号服,包紮裹遍全身,還散發一陣酒精的氣味,可謂窘态百出。
林知言輕輕咽了一下唾沫,緊抓着被子,随時準備把它蓋上。
一旁的李楚湘也是滿臉尴尬,一邊用手撩着自己的頭發,一邊想着法子救場。
夜孤鳴開口問:“怎麼了,吵到林小姐休息了嗎?”
林知言驚慌失措地說:“沒...沒有,我也是剛好醒了過來......”
夜孤鳴彬彬有禮地說:“如果真有打擾到林小姐,萬分抱歉......”
林知言像個犯錯的孩子,蜷縮在床頭,嗫嚅說:“夜...夜總言重了......”
夜孤鳴對李楚湘和沙強說:“我有事想跟這位林小姐單獨聊一下,不知道方便麼?”
李楚湘和沙強先是一愣,兩人相顧對視了幾秒,說:“方......方便,夜總您聊。”其後一頭霧水的出了病房。
夜孤鳴也示意助手出去。
夜孤鳴先是去床頭的櫃子上,拿起冷水壺倒了一杯水。
其後,他把水杯遞給林知言,溫文爾雅地說道:“林小姐先喝杯水吧。”
驚醒的林知言早已是唇幹舌燥,望着夜孤鳴遞來的水,不禁口中生津。
林知言戰戰兢兢地接過水杯,卻見夜孤鳴的手指骨節分明,修美如柔荑。
林知言纖指拈着水杯,輕飲慢咽,潔白的喉頸随着細水的灌入,起伏不休。
喝完後,林知言細指輕輕抹了一下嘴唇。
當然,如果面前的是李楚湘和沙強,她自然是不會這麼斯文得體。
夜孤鳴環顧病房的陳設,信口問道:“林小姐,之前的提議,不知道您考慮得怎麼樣了?”
自從夜孤鳴進來這房間後,林知言心中也有了計較,他多半是為這事而來的。
“但我有什麼特别的,能讓他這麼窮追不舍......”林知言心裡犯愁着。
夜孤鳴扶了扶眼鏡,氣定神閑說:“自然了,您可能會問,為什麼我這麼的執着來找您?”
林知言正目光如炬地盯着夜孤鳴,心中急不可耐。
夜孤鳴的語氣平靜如湖面水鏡,說:“那是我覺得你有潛質,有成為一個當家花旦的潛質。”
林知言低眉笑了一聲,說:“夜總給的答複真有點大衆化了。”
夜孤鳴一臉肅穆,炯炯有神看着林知言,說:“林小姐可能覺得我是敷衍,但我說得确實肺腑之言。”
林知言搖搖頭說:“夜總,我對貴公司雖然知悉不多,但也略知一二。貴公司極少簽藝人,尤其是新人。你看我一個小女子無才無德,能有什麼潛質。夜總不過是想轉手就把我賣給其他的公司吧。”
夜孤鳴一隻鳳眼的眼角些微往上翹,然神情卻淡然如故。
夜孤鳴說:“原來敝公司的情況,林小姐已經是了如指掌。不錯,敝公司業務上是有這一項的操作。”
話鋒一轉,夜孤鳴矮身對林知言說:“但是對于林小姐,我是誠心的簽林小姐作為敝公司正式藝人,無半分虛假。”
夜孤鳴這麼一挨近,即傳來一陣古龍水的香味,林知言身上的酒精氣味混雜在一起,一種不可名狀的味道。
林知言可清晰的瞧見他額頭上的絨毛,面龐上的胡渣子,還有那雙如星辰的明眸,眼角上堆疊起了幾道細紋,似是經曆了不少的風霜。
林知言看得稍微有些癡了,晃神半刻,馬上正襟危坐,說:“夜總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一個普通女子,也沒什麼才藝,真當不了藝人。”
“我聽楚湘說,林小姐最近不但辭了職,家裡因為買房正煩擾着,還有你那...你那前男友......”夜孤鳴輕描淡寫地說。
兩人之間似乎有一根神經連着,夜孤鳴的每一句話傳遞過來,都牽扯着林知言的内心,不斷搐痛。
林知言暗暗咒罵:“該死的湘湘,竟然把我的事兒全盤了出來。”
但林知言依然不願接受那邀請,于是微笑着說:“我的确是有了點困難,但也不是什麼大事,不勞夜總費心。”
兩人正談着話,忽然一個護士走進,突如其來地說:“林小姐,今天、明天的住院費最好先交了,别像前幾天那樣拖着。”
林知言臉色如朝陽般透紅,耳根熱辣辣的,真的想猛撲過去堵住那護士的嘴,找個地縫把她塞住。
林知言尬笑着:“不好意思,我這邊有點忙不過來,忘了。我待會就去交,您請回吧。”
“嗯......”護士答了一聲,一邊在記錄版上記錄,轉身走出門口。
剛邁出病房半步,護士蓦地轉身:“對了,還有那檢查......”
林知言早料想到還有這麼一着,一個箭步奔到門口,将門掩上,擠眉弄眼的說:“行了,我待會就去交。我這還有個客人呢,請暫時别打擾。”說畢轟然将門合上。
“唉......”那護士剛想說話,門即被猛然關閉,還差點撞上了,她的鼻子。
吃了個閉門羹,護士氣沖沖的走了,嘴裡念叨:“錢不交,譜兒還挺大的......”
這一系列的窘況被夜孤鳴看得一清二楚。
夜孤鳴雖目睹全程,然神态情緒依然是平靜如水。
林知言心裡正自怨天尤人,而表面上卻還含着笑說:“夜總,我這又到休息時間了,您沒啥事兒的話,就請回吧。”
夜孤鳴不答話,隻是取出一本本子,取出一枝萬寶龍經典款鋼筆,在本子上輕輕的勾劃幾下,說:“那我也不打擾林小姐休息了,如果林小姐想通了就給我打個電話吧,金額都不在話下。”撕下一張票據,輕輕放在桌子上。
随後,夜孤鳴翩然離去。
林知言拾起那張票據,是一張嶄新的支票,鋼筆所彌留的馨香撲鼻而來。夜孤鳴所簽下那幾個字,銀鈎鐵劃,風骨傲然。
此時,李楚湘和沙強争先恐後的擁進來,搶着問:“怎麼啦,你跟你說了些什麼?”
林知言隻是舉着一張支票,晃了晃,默不答聲。
李楚湘一把奪過支票,眼睛裡發出的都是金光,手發着抖,說:“空白支票任你來填,這夜總還真挺下手筆的。知言,你到底顧慮些什麼?”
林知言自己也不知道,已經被逼得幾乎絕路的邊緣了,為什麼還在踟蹰。
林知言隻是說了句:“把那張支票放好吧,讓我安靜一會。”
李楚湘與沙強即閉口不作聲。
林知言推開陽台的門,獨自倚在欄杆上。
其時已至夜,皓月千裡,長空無垠。對面的珠江奔流不息。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珠江邊,廣廈千萬,暗影重重。月華正開,應的不正是李煜那一句“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醫院對面是的十裡長街,熙熙攘攘車馬不絕。
汽車鳴笛聲,行人說話聲,還有那方江上遊艇的鳴笛聲,正成了一出三重奏。
往事隻堪哀,對景難排。
這段時間的繁瑣事,壓在一個嬌弱的女子身上,心力交瘁,人見猶憐。
“到底去不去呢......”林知言喃喃自語。
這時,醫院樓下聚了一些人,高談闊論。
“喑喑喑......”
那奇怪的耳鳴聲又來了,且越演越烈。
林知言捏着額頭,緊閉着雙目,那耳鳴聲依然回響不絕。
心跳急速,冷汗也如雨般淋漓,手都有些顫抖。
林知言咬着牙關,長歎一聲,即返回病房,猛然把陽台門合上,車鳴聲和人語聲馬上消淡了,那耳鳴聲也随之而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