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在空中劃出一道紅線，急速靠近。起初隻是一小點紅光，随之靠近，漸漸綻放耀眼光芒。

洛玉汝費力伸出雙手捧住燭身，燭身細膩如暖玉，稍不留神就從手中溜走。

臨風不動的燭火猛地搖晃起來，燭油晃蕩而出，滴到洛玉汝虎口。洛玉汝灼痛難耐，下意識甩手，盈藍燭油凝在袖口，粗看之下像繁複的刺繡。

鲛人燭自知闖禍，燭火搖曳的幅度也小了不少。忽而燭火劇烈抖動，火苗竭力偏向一側。順勢望去，距她不遠處，蒲柳緊閉雙眼，如被風折騰的蒲草，無聲下墜着。

“蒲，蒲柳——快醒醒！”洛玉汝大喊着。不料呼喊被勁風吹散，與各處的喊叫交織成巨網籠罩着她們。

環顧左右，所有人都奮力掙紮着，試圖擺脫下墜困境。洛玉汝回憶着傳送陣法，心底祈禱着能夠生效。頃刻，眼底泛起白光，再一眨眼，已置身蒲柳身側。

蒲柳狀态較之前更差了，渾身發汗，口中呓語不止。洛玉汝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攬過，冰冷鱗片漸漸染上暖意，卻全然沒有蘇醒的迹象。

病急亂投醫，洛玉汝猛掐蒲柳人中，不怎的竟起了效。蒲柳眼睑微微抽搐，忽而劇烈掙紮起來，又猛地頓住。見狀，洛玉汝不由放大音量，直到那雙藍眼眸映出自己的身影才停止。

“你終于醒了……”微笑稍稍顯露，立刻僵在嘴邊。山峰樹梢清晰可見，她們距離地面越來越近了！

話鋒一轉，洛玉汝沉下眉頭：“你還能堅持嗎？芥舟閣沒了，所有人都卷入了爆炸中，此刻正不停下墜。”

蒲柳用手捂住肩頭，洛玉汝記得那裡曾被黑衣人所傷，後又被他注入一道魔氣。魔氣至今未消，或許害蒲柳陷入昏迷正是魔氣！

妖、魔常被混為一談，實則為兩個不同族群，所修行的法術也不盡相同。打入蒲柳體内的魔氣霸道無比，壓制了因重傷而虧空的妖力，營造好轉的假象。而後随着妖力開始恢複，占據天生優勢的妖力漸漸與魔氣相抗衡，氣力沖撞，緻使蒲柳陷入昏迷。

更令人憂心的是所營造的假象與注入一劑強效腎上腺素的作用太過相似，讓洛玉汝聯想到一個詞，回光返照。

蒲柳眨眨眼，瞳色也晦暗變化，好似強行寬慰着洛玉汝，随後她攤開手掌接過鲛人燭，憋足了氣想要吹熄。

為蒲柳醒來而雀躍的鲛人燭躍動着，火苗朝後傾倒，沒有絲毫減弱，更别說熄滅了。

“吹不熄呢。”蒲柳慘然笑笑，扭頭看向下方，山巒樹叢掩映間隐約可見湍急河流奔湧向前。看向左右，不遠處衆人使出渾身解數也未能脫困，斷言道：“他們此刻使不出法術。”

“可我剛才還用法術布下傳送陣，傳送到了你身邊。對了，我再将傳送點設為地面就能脫困了！”

蒲柳搖搖頭：“你也喝了芥舟閣的茶吧。茶中下了藥，能使人短暫喪失法力。你還能使出法力，我想是我給你的那枚鱗片起了作用。”

“沒有法力護體，又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洛玉汝打了個寒顫，卻又十分慶幸将鱗片分給了裁雲宗衆人，相信謝椿他們憑借所剩的法力定能順利脫身。

蒲柳咳嗽不止，偏頭閉目攥拳，似乎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嘴角嗆出的血珠順着鬓角一路下滾，倏然墜空，落入一片綠意中。

眼見地上愈發清晰，洛玉汝語氣焦急，再次提議由她布陣。

“不，你靈力不足還要傳送兩人，太過吃力。”蒲柳揩去嘴角的血，眼裡十分堅定，忽然閃過一瞬狡黠的光，恍惚間，洛玉汝好似看到了初見的她，“你之前不讓我說的真名，我想告訴你……我叫珉璧，深海頑石的意思。”

“珉璧。”洛玉汝喃喃重複，焦灼感席卷全身，耳中風的喧嚣與心底的叫嚣此起彼伏，下意識攥緊蒲柳手腕。

珉璧扭頭輕輕“嗯”了一聲，雙手捧住燃燒的鲛人燭，看向下方，悶悶道：“我有沒有說過，我們鲛人族可是很會騙人的，你可别被騙了。”

說罷，以手肘抵住洛玉汝猛地一推，珉璧借力迅速向下墜落。

“什，什麼？”

珉璧将鲛人燭舉至額前，吟誦着不知名的語言。搖晃的燭火頓時定住，在吟誦結束的刹那，迸發出刺眼的光。零落的鲛人燭紛紛呼應，先後迸發光芒。

苦于脫困的人們一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揉着眼睛，嘟囔着“發生了什麼”。

光芒持續片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人身魚尾的鲛人虛影，男鲛豐神俊朗，女鲛曼妙靈動。鲛人虛影無波無瀾，齊齊望向下方墜落的珉璧。

珉璧身旁也形成一道虛影，洛玉汝也曾見過，是倒在碎冰上的幼鲛。她牽着珉璧的手，沖洛玉汝笑了笑，随後學着族人的樣子，雙手合十，齊齊吟唱。

歌聲中怒海呼号，驚天巨浪劈頭蓋臉的砸下，衆人避之不及，淋成了落湯雞。

正當衆人憤憤之時，曲調轉沉，暗波忽湧動嗡嗡似地鳴，宛如海底爆發的火山，一時颠覆天地，衆人頓感天旋地轉，被憑空生出的水球緊緊包裹。驚叫、拍打聲四起，惶恐不安再度降臨，彌漫衆人心間。

一道女聲響起，舒緩而輕柔，卻戛然而止。珉璧環視四周，一一掃過每張臉，掃過萦繞夢中的族人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放聲唱出最後一段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