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保護幼蟲的銀色繭,渾身溫暖密布。
他從未被如此珍重、小心地懷抱過。空白的腦袋裡,聽到觸手懇求一樣的語氣:
真的,請開心一點。
你還有自己啊。
隻要開心,你就自成一個美麗、安谧的世界。
》》》
觸手蜷在牆角,抱着鸢五直到傍晚。
這期間,一條觸手剝離開,伸向廚房拎起一隻湯鍋和勺子。因為距離過遠,拉扯得鸢五差點一歪栽下去。
鍋裡是他之前熬的粥,因為沒胃口,放到現在快要涼了。
觸手提着鍋柄,等鸢五一勺勺喝完,返回廚房把鍋勺丢進水池裡。這一次鸢五徹底被拽起來,跌跌撞撞出了客廳,像一顆悠悠球被拖去浴室洗漱,接着又悠回卧室,絆倒在床上睡覺。
迷迷糊糊的睡夢裡,他記起一件往事。一個男人站在面前,可能是淩喚,也可能是他父親,說等鸢五科研項目成功後,要陪他去買一身新的西裝。
“研究出了成果,你到國外彙報,要穿得氣派一點啊。”
鸢五點頭:“嗯,你的西裝總是很好看,幫我挑吧。”
兩人後來都沒帶鸢五買西裝。淩喚消失了,與鸢五斷絕聯系,手機、社交軟件停用。父親則又去了國外,開始新一輪駐期。
鸢五醒來時,發現滿身的觸手不見了,幾乎都縮回體内,隻剩一條輕輕搭在他肩膀上。
——今天去商場吧,買衣服。觸手發來信号,窸窸窣窣伸出房間,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出門。
鸢五淡淡擡起嘴角:“嗯。”他也的确需要新衣服了,因為長高,夾克T恤短得幾乎露肚子。從這個角度講,觸手的意志,或許是鸢五潛意識的回聲。
他吃了點東西。離開小屋時,觸手尖端一撥,挑起靠在門邊的滑闆,抛到地上。
跳上去吧。它說。周圍沒有人,吸盤貼在牆上,就算摔倒也可以借力支撐起來。
鸢五垂眸看着坡道上的路。吸了口氣,一躍而下。
他像列車卡入滑軌一樣,輕盈又順暢地落在闆面,一路頂風疾行。
——嗯,隻有我一個人。
出發吧。——
》》》
山頂在薄霧中有些清寒,但不至于刺骨。淩喚戴着兜帽,抱着速記本沙沙塗寫。
可能因為前幾天澆了雨水,黃緣蛱蝶沒有想象中多。
露營小隊帶了高清相機,但淩喚還是習慣親手将素材把玩熟絡。栖息的蝴蝶,翻飛的蝴蝶,他這兩天從早到晚都在速寫,神情閑散,手下筆觸卻來去如風,線條飛轉不帶喘氣兒的。以至于同行司機都嘀咕:你們這淩組長,到底是工作狂呢,還是百無聊賴畫畫消神呢。
像在踐行他之前說的:“什麼都忘掉最好”。
不遠處的蔭蔽裡,幾點光影微動。有什麼東西像絲巾一樣從枝葉間翻出來。
淩喚擡眼,沒有作聲。憑借工程師對取材的敏銳,腳步靜靜地靠過去。
他看見,那是一隻蛹。大概有些晚熟,翅膀剛從蛹殼裂縫中展開。
而這隻蛹附近,似乎是一個幼蟲羽化的聚集地,布滿了落翅而栖的黃緣蛱蝶。恰在此刻林風吹過,蝶群振翅,像水晶球中震蕩的金粉回流向天空。
“啊,快看——”
身後響起下屬和司機的驚呼聲。
淩喚靜靜仰起臉,手指不停,記錄着這無數人難得一見的美景。然而他頓了頓,心裡忽然想:如果這漫天蝶翼下,那個孩子站着,會是什麼樣的姿勢和表情呢。
應該很難畫下來吧。
手中鉛筆頓挫了一下。敬業的工程師低下頭,一筆線條差點勾劈了。
他看着畫面,手腕勻淨轉過,漂亮地接上線條。眼睛不眨繼續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