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天高雲淡,涼意已悄然浸染了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然而今日,這座恢弘帝都的主幹道——朱雀大街兩側,卻不見秋日的蕭瑟,反而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其熱鬧景象,堪比上元佳節。
今天是骁武大将軍張錦與其子張濡晟,率領得勝的滇南軍班師回朝的日子。
行軍隊伍離城門尚有十裡之遙,城牆上負責瞭望的守衛甚至還未能看清飄揚的軍旗上的徽記,城内官道兩旁卻早已被翹首以盼的人群擠得水洩不通。維持秩序的京兆府衙役費力地隔開不斷向前湧動的人潮,額上滲出的汗珠在秋日并不算熾烈的陽光下閃着光。
“來了來了!看到軍旗了!” 不知是誰在高處喊了一聲,人群頓時像投入石子的湖面,蕩漾開層層興奮的波瀾。
“真的是張大将軍回來了!南境大捷啊!聽說那南越蠻子被打得屁滾尿流,再不敢來犯境了!”
“可不是嘛!張大将軍用兵如神,真是國之棟梁!”
“聽說了嗎?這次大捷,張大将軍的公子——那位張濡晟将軍,更是居功至偉!當真是虎父無犬子!”
議論聲浪中,“張濡晟”三個字出現的頻率,竟隐隐有蓋過其父張錦之勢。
“張濡晟将軍……哎呀,就是那位傳說中的‘海蛇将軍’吧?” 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帶着幾分羞怯,幾分好奇。
“正是!聽說這位小将軍年方弱冠,首次出征,便在戰場上殺伐決斷,用兵詭谲,尤其擅長水戰,如同深海中的毒蛇,一旦被他纏上,絕無生路!南越軍聞其名無不喪膽!”
“可我聽到的傳聞,怎地又不一樣?”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帶着一絲夢幻,“都說這位張小将軍,雖在戰場上冷酷無情,私下裡卻生得面若冠玉,劍眉星目,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呢!隻是性子冷了些,不喜言笑。”
“美男子?戰場羅刹還差不多!”先前那人嗤之以鼻,“我可聽南邊回來的商隊說了,這位小将軍手段狠着呢,對待俘虜從不留情,身邊的将士稍有差池,便可能受他酷刑!他帳前半步之内,尋常人根本不敢靠近,那眼神,跟刀子似的!”
截然不同的傳聞在人群中交織碰撞,為這位尚未露面的年輕将領更添了幾分神秘色彩。無數雙眼睛,尤其是那些精心打扮過的少女們,此刻都緊緊盯着官道的盡頭,既期待又忐忑,希望能親眼見證這位傳說中的人物,到底是冷面戰神,還是絕世美男。
終于,馬蹄聲由遠及近,沉穩而富有節奏,如同戰鼓敲擊在每個人的心坎上。道旁的喧嘩聲奇迹般地漸漸平息,隻剩下抑制不住的呼吸和心跳。
一隊玄甲騎兵作為前導,出現在視野盡頭,他們盔明甲亮,步伐整齊,肅殺之氣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市井的喧嚣。緊随其後的,便是滇南軍的主力。久經沙場的士兵們面容黝黑,神情堅毅,雖帶着征塵與疲憊,但眼神中透出的百戰餘威,依舊令人望而生畏。
隊伍最前方,兩匹神駿的戰馬并排而行。
左側馬上之人,身形魁梧,面容剛毅,雖已年過不惑,但腰背挺直,目光如炬,不怒自威,正是名滿天下的大涼“儒将”——骁武大将軍張錦。他戎馬一生,風格素來是大開大合,有禮有節,進退合宜,即便對敵,也講究堂堂正正,讓對手輸得心服口服。此刻他勒缰緩行,目光掃過道旁百姓,微微颔首,自有一股沉穩厚重的名将氣度。
而他右側,便是萬衆矚目的焦點——張濡晟。
幾乎在他出現的瞬間,人群中便響起一片極力壓抑的抽氣聲,尤其是那些懷春少女,更是個個面泛紅霞,心如擂鼓。
傳聞不虛!
馬背上的年輕将領,确實生得一副驚為天人的好相貌!
他身着與父親同色的玄黑戰甲,襯得膚色愈發冷白。鴉羽般的長發高束于頂,僅用一根簡單的墨色發帶系着,幾縷未被束縛的發絲垂在額前,随着馬步輕輕晃動。眉如墨畫,斜飛入鬓,鼻梁高挺,唇線清晰而冷硬,下颌的線條利落幹淨。
隻是,那雙眼睛,卻如傳聞所言,深邃幽暗,宛如極北之地千年不化的寒潭,望之生畏。他目不斜視,仿佛道旁萬千傾慕或探究的目光皆是虛無,周身散發的氣場,比深秋的寒風更冷冽三分。
——他便是“海蛇将軍”張濡晟。
沒有人知道,這具被無數目光聚焦、被冠以“美男子”與“冷羅刹”雙重名号的軀殼之下,包裹着怎樣一個從地獄爬回來的靈魂。
張濡晟……
逯染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冷得像冰。
這名字,這身份,是她用血與痛換來的新生,也是她複仇之路的第一重僞裝。
兩年了,整整兩年,她從那個在棄屍林裡連人形都看不出的血肉模糊的宮女陳子孚,變成了眼前這個戰功赫赫、令人生畏的少年将軍。
這兩年裡,她藏身于張錦的羽翼之下,于偏遠的軍營中瘋狂地習武、苦讀兵書,将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磨砺自己。
張錦待她,有利用,有交易,也有幾分複雜難言的故人之情。他需要一把足夠鋒利、又能被他掌控的刀,來完成他為故友複仇、同時清除政敵的布局。
而她,需要張家的勢力和這個全新的身份,作為重返長安、接近仇敵的跳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