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徐先生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見教?”逯染起身相迎,态度客氣,卻也帶着一絲警惕。她與長沙王府并無直接往來,對方突然派心腹前來,絕非尋常拜訪。
那徐先生微微一笑,對着逯染深深一揖:“張副都指揮言重了。在下徐茂,冒昧打擾,實乃奉我家王爺之命,特來向将軍請教一二。”
“請教不敢當。”逯染示意他坐下,“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徐茂落座後,并未立刻說明來意,而是先環顧了一下書房的陳設,目光在牆上懸挂的那張南境輿圖上停留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我家王爺久居長沙,但對京中之事,亦略有耳聞。聽聞張副都指揮年紀輕輕,便在南境戰場立下赫赫戰功,回京後又整肅禁軍,手段果決,深得陛下器重,王爺深感欽佩。”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尋常的恭維,但從長沙王心腹幕僚口中說出,便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逯染心中念頭飛轉,面上卻不動聲色:“王爺謬贊了。末将不過是盡忠職守罷了,不敢居功。”
徐茂微微一笑,笑容溫和,眼神卻銳利:“将軍過謙了。我家王爺還聽聞,将軍近日在侍衛親軍司内,似乎遇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煩?比如,西營指揮使周放突然‘惡疾’,東營李指揮那邊也有些不大太平?”
他竟然連這些都知道?!長沙王遠在封地,對京城禁軍内部的變動竟能了如指掌!這份情報能力,着實令人心驚!
逯染瞳孔微縮,但很快便恢複了平靜。她知道,對方既然敢直接點破,必然是有備而來,遮掩反而顯得心虛。
“徐先生消息靈通。”她淡淡道,“軍中事務,難免有些波折,不足挂齒。”
“對将軍而言,或許是不足挂齒。”徐茂的語氣依舊溫和,卻帶着一種直指核心的銳利,“但據在下所知,周放之事,恐怕并非簡單的‘惡疾’吧?而其背後牽扯之人,能量之大,手段之狠,恐怕遠超将軍想象。将軍雖然勇武過人,智謀出衆,但孤身一人在這龍潭虎穴之中行事,終究是勢單力薄,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燒身啊。”
這番話,已經近乎于攤牌了!他不僅知道周放事件的内情并非表面那般簡單,更點出了她“孤身一人”、“勢單力薄”的處境,言語間既有關切,也帶着一絲隐晦的……招攬之意?
逯染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了幾分。長沙王李勉……這位一直蟄伏在封地、看似與世無争的王爺,難道終于要有所動作了?他派心腹深夜到訪,究竟是想試探自己的底細,還是……想将自己拉入他的陣營?
她沉默了片刻,沒有立刻回答。她需要時間思考,權衡利弊。與長沙王合作,無疑能獲得強大的助力,無論是在情報、資源還是潛在的政治傾向上,都可能對她的複仇大業大有裨益。畢竟,長沙王與逯家、雲家等舊臣勢力淵源頗深,某種程度上,他們有着共同的“敵人”。
但同時,與一位有奪嫡嫌疑的——哪怕隻是潛在的——親王過從甚密,本身就是極其危險的行為。一旦被皇帝李劼察覺,後果不堪設想。而且,長沙王的心思,她也未必能完全看透。他是真心想為舊臣翻案,匡扶社稷?還是僅僅想利用自己這把“刀”,來為他自己掃清障礙,登上九五之尊?
“徐先生,”逯染終于開口,聲音沉穩,聽不出喜怒,“有話不妨直說。深夜造訪,想必并非隻為提醒在下小心行事吧?”
徐茂見她如此直接,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他知道,與聰明人打交道,無需過多繞彎子。
“将軍快人快語,在下便不拐彎抹角了。”徐茂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我家王爺對将軍的處境,深感憂慮。将軍身負血海深仇,又深陷京城這灘渾水,身邊強敵環伺,行事可謂步步驚心。”
逯染心中劇震!他果然知道!連“血海深仇”都知道!看來長沙王對她的調查,遠比她想象的要深入!
“王爺以為,”徐茂繼續說道,語氣誠懇,“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将軍如今所面對的困境,與我家王爺所憂慮的某些人和事,或許……并非毫無關聯。若是将軍不棄,王爺願與将軍……守望相助,共渡難關。”
守望相助,共渡難關。這話說得極為巧妙,既表達了結盟之意,又沒有留下任何可能被抓住把柄的承諾。
逯染的心髒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着。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也是一個巨大的賭博。接受長沙王的“好意”,意味着她将不再孤軍奮戰,但同時也可能被卷入更深層次的皇權争鬥,成為别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拒絕,則意味着她将繼續獨自面對來自各方的壓力和危險,複仇之路将更加艱難。
她擡起頭,迎上徐茂那看似溫和實則銳利的目光,緩緩問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王爺遠在長沙,為何會對京中之事如此上心?又為何……會選擇在下這個名不見經傳、根基未穩的‘小人物’?”
這個問題很關鍵。她需要了解長沙王的真實動機。
徐茂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如此問,微微一笑,從容答道:“将軍此言差矣。将軍并非‘小人物’,而是身系兩代将門榮辱的關鍵之人。至于我家王爺……”他頓了頓,聲音中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王爺雖身在藩地,但心系社稷,更感念先輩舊情。眼見朝綱敗壞,奸佞當道,忠良受戮,心中實難安寝。王爺并非觊觎皇權,隻盼能有朝一日,奸佞伏法,忠魂得慰,還大涼一個朗朗乾坤罷了。”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但逯染并未完全相信。政治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長沙王或許确實有為舊臣翻案之心,但他最終的目的,誰又能說得清?
不過,眼下的形勢,她确實需要盟友。而且,與長沙王合作,至少在短期内,利大于弊。
“承蒙王爺錯愛。”逯染沉吟片刻,終于做出了決定,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絲決絕,“王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隻是,在下如今身處險境,自身尚且難保,恐怕……難以回報王爺的‘守望’。”她沒有直接答應結盟,而是先擺出了自己的“困境”,也是一種試探,看對方能拿出多少誠意。
徐茂聞言,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哈哈一笑:“将軍多慮了。‘守望相助’,自然是相互扶持。将軍眼下所遇之困局,王爺或許……能略盡綿薄之力。”
說着,他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用特殊材質制成的令牌,遞到逯染面前:“将軍請看此物。”
逯染接過令牌,入手微沉,隻見令牌正面刻着一個古樸的“勉”字,背面則是一幅抽象的山水圖案。
“此乃王爺信物。”徐茂解釋道,“将軍若有緊急之事,或需傳遞消息,可持此令牌前往城西‘聽雨軒’茶樓,尋一位姓‘秦’的掌櫃。他自會明白。”
這便是長沙王在京城的秘密聯絡點了!而且是直接交給了自己!這份誠意,不可謂不足。
“另外,”徐茂又補充道,“關于衍月公主近期在東海郡的動向,以及那位‘鬼影門’的底細,王爺那邊或許……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若是将軍需要,在下可代為轉達。”
逯染心中再次一震!長沙王的情報網,果然深不可測!連鬼影門和衍月公主的動向都能掌握!
“如此……便多謝王爺和先生了。”逯染将令牌收入袖中,對着徐茂鄭重地拱了拱手。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與長沙王之間,已經建立起了一種心照不宣的、脆弱卻又至關重要的同盟關系。
徐茂見目的達到,也不再久留,起身告辭:“夜深叨擾,還望将軍海涵。在下告退。”
“先生慢走。”逯染親自将他送到書房門口。
看着徐茂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逯染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今夜的會面,雖然出乎意料,卻也為她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與長沙王的結盟,無疑為她在這場危機四伏的棋局中,增加了一枚極其重要的籌碼。
隻是,這枚籌碼是助力,還是……另一個枷鎖?現在還言之過早。
她回到書案前,重新拿起那塊母親留下的暖玉,冰冷的玉石在她掌心漸漸染上了溫度。衍月公主已經回京,一場新的風暴即将來臨。而她,也終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窗外的夜色,似乎也不再那麼黑暗了。遠處的天際,仿佛已經有了一絲微弱的、即将破曉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