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剛過,萬籁俱寂。張府深處的書房内,唯有燭火哔剝燃燒的聲音,在寂靜中跳躍,将案上攤開的京城防務圖和幾份寫滿密語的紙條映照得明明滅滅。窗外,幾聲凄厲的寒鴉啼叫劃破夜空,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沒,平添了幾分肅殺與不安。
逯染并未安歇。她指尖冰涼,輕輕劃過地圖上代表皇宮西北角的區域,目光在那片标記着“冷香園”和“承明庫”的位置反複逡巡,如同在審視一盤布滿陷阱的棋局。與長沙王心腹徐茂的那次深夜會談,以及後續收到的、關于衍月公主和“鬼影門”的驚人密報,在她心中掀起的波瀾,至今仍未平息。
局勢的複雜程度,遠超預期。衍月公主李弋溶的野心昭然若揭,她不僅染指禁軍,更在暗中勾結前朝複辟勢力,這無疑是在玩火,一旦失控,便是傾覆社稷的滔天大禍。而皇帝李劼那暧昧不明的态度,以及與衍月之間可能存在的“交易”,更讓這潭渾水顯得深不見底。長孫洺漾的“抱病不出”,則像是一團揮之不去的迷霧,讓她難以判斷這位曾經的“光”,如今究竟是敵是友。
她感覺自己仿佛被一張無形的大網層層束縛,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每呼吸一口氣,似乎都帶着權謀算計的冰冷味道。
不行,必須盡快破局。
衍月公主這條線,必須盡快找到突破口!
她将目光從地圖上移開,落到那幾份來自申猴的密報上。關于錢三和鬼影門的追蹤,雖然因為衍月公主的警覺而暫時中斷,但并非全無價值。至少,她知道了“黑風嶺”這個地名,知道了鬼影門的存在,也知道了衍月在東海郡豢養着一批神秘的“供奉”。
這些零散的線索,或許可以串聯起來。
她取過一張幹淨的宣紙,提筆,開始飛快地書寫起來。這一次,她寫的不是指令,而是分析和推演。
“衍月公主…東海郡…黑風嶺…鬼影門…前朝舊部…”
“周放…錢三…承明庫…西營…不明藥材…”
“皇帝…交易…縱容…安撫…”
“太後…試探…抱病…莫諰姑姑…”
一個個名字,一個個地點,一個個關鍵詞,如同散落的棋子,被她用細線在紙上連接、圈點、标注。她的思維高速運轉,試圖從這團亂麻中,理出一條清晰的脈絡。
如果衍月公主的目标是儲位甚至皇位,那麼她聯絡前朝舊部便是情理之中。而鬼影門,很可能就是她用來進行秘密聯絡、傳遞消息甚至執行暗殺任務的爪牙。錢三作為内應,負責打通禁軍關節,方便人員或物品的出入。承明庫……那裡儲存着大量儀仗和祭祀用品,其中不乏前朝遺留之物,難道衍月想從中尋找什麼能證明她“正統性”的信物?還是說,承明庫隻是一個幌子,真正的目标是附近的其他宮苑?
至于皇帝,他為何要與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妹妹進行“交易”?交易的内容又是什麼?難道……與那個失蹤的錢三從承明庫“取走”的東西有關?皇帝想利用衍月去對付誰?太後?還是其他潛在的威脅?
而長孫洺漾……她的舉動最為令人費解。她對自己的試探,對衍月公主的關注,以及那句“看得太清,未必是好事”的告誡……這一切都暗示着,她似乎知道很多内情,但又選擇了某種程度的“隐忍”和“觀望”。她是在等待時機?還是……她也有着自己的布局,隻是尚未顯露?
逯染越是分析,越是心驚。這盤棋局之複雜,牽扯之廣,遠超她的想象。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剛剛踏入棋局的新手,面對的卻是幾個經驗老道、心思深沉的頂尖棋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她并非全無優勢。她最大的優勢,便是隐藏在暗處,敵人對她的真實身份和最終目的,并不完全清楚。她可以利用這一點,制造信息差,進行誤導和反擊。
另一個優勢,則是她逐漸掌控的侍衛親軍司力量,以及……長沙王李勉這條剛剛建立的、潛力巨大的盟友線。
想到長沙王,逯染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份來自申猴的密報上。鬼影門……擅長追蹤、刺殺、傳遞密信……與前朝宦官勢力有關……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當年逯家被滅門之時,除了明面上的罪名和抄家滅族,似乎……還有一批負責執行秘密抓捕和處決的“特殊人物”參與其中。那些人的行事風格,極其詭秘狠辣,與江湖傳聞中的鬼影門,倒有幾分相似之處!
難道……鬼影門與當年逯家滅門案,也有關聯?!
這個猜測讓她的心髒猛地一縮!如果這是真的,那衍月公主豢養鬼影門,就不僅僅是為了奪權,更可能……是為了掩蓋某些與當年冤案相關的、更深層次的秘密!
必須立刻查證!
逯染不再猶豫,再次取出那枚刻着“勉”字的特殊令牌。她需要長沙王提供更詳細的情報,特别是關于鬼影門的起源、成員構成、活動範圍,以及……他們是否曾參與過十多年前的那場針對逯家的血腥清洗!
她再次提筆,用密語寫下新的請求,并連夜交給了蒼狼,命他立刻送往城西“聽雨軒”。
秋日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青石鋪就的宮道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一頂裝飾素雅、卻依舊透着皇家氣派的軟轎,在幾名宮女内侍的簇擁下,正平穩地向着長信宮的方向行進。
軟轎内端坐的,正是“抱病”數日的太後長孫洺漾。她今日氣色似乎好了一些,臉上薄施脂粉,遮掩了些許倦意。身上穿着一件繡着淡雅蘭草紋樣的湖藍色宮裝,更襯得她氣質清冷娴靜。隻是那雙看向窗外的美眸中,依舊帶着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的憂愁。
“娘娘,今日感覺身子好些了嗎?禦醫說您是思慮過重,氣血兩虧,需得好生靜養才是。”貼身姑姑莫諰坐在轎旁的錦墩上,輕聲勸慰道,眼中充滿了關切。
長孫洺漾微微搖了搖頭,聲音輕柔卻帶着一絲疲憊:“勞姑姑挂心了,本宮無礙。隻是……近來總是心神不甯,夜不能寐罷了。”
莫諰姑姑歎了口氣,欲言又止。她知道太後近來為何煩憂。那位新任的張副都指揮……他的出現,像一顆投入古井的石子,徹底攪亂了太後原本平靜的心湖。尤其是他那張與故人有着七八分相似的面容,以及某些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令人心驚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