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如月重返中原時,已是月餘之後。這一路幾經追殺,折損數條性命,連貨物也盡數搭了進去,才勉強脫身。
她倒不心疼那些身外之物,隻命人厚恤死者家屬,對外隻說是遭了山匪。待諸事安排妥當,她便迫不及待地取出那枚信物——時間耽擱太久,她隻怕那人等不及,隻怕自己終究是遲了一步。
“月兒。”
禮伯進來的時候,莊如月正在研究中原通往西域的地圖,燭火搖曳間,她頭也不擡:“如何?”
“都按照大小姐的意思辦妥了,如月莊招親的消息已傳遍江湖,以那枚吊墜為憑,限時七日應征。隻是……”禮伯至今仍有疑惑,“并未說明是替誰招親。”
“好。”莊如月卷起地圖,指尖在案幾上輕叩三下,“設三關:首關鑒物,次關文試,末關武比。最後一關我親自坐鎮。”
“是,”禮伯應聲,但欲言又止。
“您有話直說,無妨。”
“是,我鬥膽多嘴,既然以吊墜為憑,為何還要設後兩關?這般大張旗鼓,若是真有人過關斬将……”
“禮伯,”莊如月将吊墜收起,截住了老管家未盡的話,“如月莊的财富足以讓無數人紅了眼。若單憑這墜子,誰敢保證不會有人信口雌黃。”
她指尖輕輕摩挲着案幾邊緣:“文比看人品、武比看能力,如果真有我們要找的人,來日必然是要再去西域的,不管是羌兀和漢谟,都要把人找出來、帶回來。”
說話間,她眉眼愈發淩厲:“天下招親動靜雖大,但眼下再無他法,她處境艱難,我也等不起。”
“好,既然大小姐心意已決,我這就準備。”禮伯長歎一聲,躬身退下。
門軸轉動間,夜色被一寸寸碾出門外,唯剩滿室晃動的燭影。
莊如月獨坐良久,忽地鋪開宣紙。筆尖蘸墨時微微發顫——美人的輪廓她閉着眼都能勾勒,可那雙眸子,卻怎麼也描不出三分神韻。
這一夜她睡得極不安穩。
夢中盡是無人識得信物的場景,她抓不住連雪衣角的無措,醒來時冷汗微微浸透了中衣。
太陽升起的時候,禮伯命人送來了第一批報名之人的花名冊。
以及一名不速之客。
來人是她的親爹,莊義成。
甚至還随身帶來了兩名算命先生。
任何有可能入了莊如月眼的人,他好随時看了生辰八字。
莊如月搖了搖頭,由着親爹在莊内裡裡外外到處留下哈哈大聲。
她隻是日複一日的劃掉手中的參選名單。
順便看着親爹吐槽衆人或是青面獠牙、或是武功平平,又或者文筆一塌糊塗,諸如此類雲雲。
她知道親爹肯定早就問過禮伯來龍去脈了,她也就不再費心解釋。
期間倒是也有一些識趣的,第一關就明白自己不是如月莊要找的人,幹脆就潇灑的離開了。
一直到了第六日,還是沒有任何進展。
莊如月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她屏退了下人自己獨坐書房中,看着金絲楠木匣子中被收藏着的吊墜,略微有些眉頭緊鎖。
這或許隻是一枚普通的挂飾,沒有任何意義。
她望着吊墜出神,可能自己的方向一開始就錯了,又或許,知道吊墜信息的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出了意外。
如果吊墜真的沒用,她腦海中哪個更冒險的想法已經成形,那就是畫像。
隻是畫像一出,如果是連雪的仇人先找了上來,屆時如何收場?且不論自己能否保證如月莊上下的安全,連雪的消息一旦洩露,她又如何能否保證連雪的安全?
西域她去得了,旁人自然也去得。如月莊縱有通天本事,也斬不盡天下人的念頭,攔不住所有人的腳步。
莊如月揉了揉太陽穴,昏黃的燭光映出她眼下兩片青灰。連日的殚精竭慮,讓這位素來從容的女子也顯出了疲态。
夜風忽起,帶着初春的涼意鑽進窗棂。
她起身關窗的工夫,片刻前還安在的吊墜竟憑空消失了——隻餘一個匣子大敞着,在燭火下泛着冷光。
莊如月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她指尖還未觸到喚人的銀鈴,一柄薄刃就已貼上頸側。身後人呼吸灼熱,刀刃卻涼得像毒蛇的信子,隻要輕輕一送,就能讓她血濺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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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漓取出一條足夠長的堅韌紅繩,不由分說系在自己和連雪腰間。連雪本想拒絕,但終究沒再争執——她不想為這種小事浪費時間,她已經等不及了。
水下無法言語,衆人下水之前約定了三個暗号,分别是前方安全、如常前進和注意戒備。
水下世界比岸上所見更加幽深莫測。
湖水冰涼刺骨,光線随着下潛逐漸暗淡,耳膜因水壓微微發脹。
在向導和先行者的指引下,他們很快找到了入口——一處隐蔽的墓室通道,年代久遠卻無嚴重水蝕痕迹,石壁上的浮雕仍清晰可辨,墓室似乎本身有某種防水構造,或是被近年形成的湖泊和地下水倒灌才淹沒的。
墓室的正門必然不在此處,但連雪已無暇細想。
暗号一路都是前方安全,一個時辰後,所有人順利進入墓室。
“真麼想到,這種地方還有這樣的玄機。”有人低聲感慨。
“是啊,出去後一定要給兄弟們好好吹一番。”
“說不定還有保存完好的幹屍和不知道哪朝那代部落的貌美公主呢。”另一人咧嘴笑着。
“你小子,想的可真多。”
“公主沒有,有金銀珠寶也行啊。”隊伍裡爆發一陣哄笑。
衆人七手八腳卸下潛水裝備,澤漓問了連雪的狀況是否覺得哪裡不适,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後才嚴肅下令繼續出發。
墓道幽深,仿佛一條巨蟒的咽喉,無聲地延伸進黑暗。空氣裡帶着陳年的腐朽味,靴底踩在碎石上的聲響,更像某種生物在暗處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