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殇偏頭看向他,顧卿顔遞過手中的玉牌:“勞煩替我歸還于郇峰主。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公子畫堂春,我隻是顧卿顔。”
世人皆知公子蘭隐畫堂春,卻鮮有人知曉“澧蘭沅芷”顧卿顔。二者本是同一人,可關于他們的傳說言論,卻有着天壤之别。
葉殇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嘴唇開合幾次,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他将玉牌收入袖中。即便早已猜到結局,他還是無法接受。“既已無畫堂春,卿顔,你能不能……”
“長卿。”顧卿顔打斷他的話,眉間滿是溫柔,“我不後悔,但這并不代表我做的就是對的。因我一人的仇恨,緻使千萬人活在仇恨之中,終究是錯的。若我走了,那些被我害死的無辜之人,他們的冤屈該如何消解?欠的債,總是要還的……”
顧卿顔眼眶發紅,嘴唇微微顫抖,喉間滿是苦澀:“餘苑早已死在那場大火中,畫堂春也該死!但……我仍奢望能讓顧卿顔幹幹淨淨地活下去…”
顧卿顔緩緩站起身,單薄的衣服被風卷的淩亂,說話有條不紊:“明日一早我會去招貢,你别去好嗎?這一切該結束了,很高興能見你這一面。”
顧卿顔依舊輕輕笑着:“長卿,後會……”他頓了頓,輕聲說道,“無期。”
他從風中來,又消失于風中,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世上既無畫堂春,又豈有顧卿顔.。
光瑞七年,正月初八。
大宋安慶府沄華縣迎來了最熱鬧的一天,全城百姓齊聚,隻為觀看怪謠幕後真兇落網。街邊,有人哀歎,有人咒罵,還有人朝着囚車扔爛菜葉、臭雞蛋……這一消息傳開,在江湖中也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持刀大漢破口大罵:“這種草菅人命的家夥,竟然能得到蘭隐令,真是江湖的恥辱!”
旁邊有人附和道:“我看那‘瓊筵’早就不行了,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上榜!”
“呸!我看說不定另外兩個也都是些奸邪小人!"
“連孱弱百姓都下得去手,真不是個東西!”
囚車内,顧卿顔神色漠然,任由衆人打罵。他心中暗想,若他們罵得再狠些,自己心裡會不會好受一點?要是能站在這裡,讓他們每人砍上一刀,能否消解他們心中的怨恨?恐怕不能吧……顧卿顔自嘲地笑了笑,擡手抹去砸在頭上的蛋殼,蛋液順着額頭流下。
“小苑,是小苑嗎?”囚車停下,一個婦人趴在車前,雙眼通紅,聲音顫抖地問道。
來人正是賀寡婦。
顧卿顔緩緩擡頭,四目相對,他嘴唇輕顫,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低聲呢喃:“雪煙姐姐……”
賀寡婦輕輕點頭:“小苑,那日火燒得……痛嗎?”沒有質問,沒有痛罵,隻是一句平淡的痛嗎?痛嗎?
“不痛。”顧卿顔淡淡地回答。
“怎會不痛?當年你不過九歲,怎麼會不痛?”賀寡婦抓着囚車的木欄,低聲抽泣。
顧卿顔想伸手安慰,卻又不敢,隻能将手背到身後,低頭不語。
卯兒從人群中擠了過來,看了看賀寡婦,又看了看顧卿顔,随即怒目而視:“你害死了我爹爹,現在還欺負我娘,你是壞人!”
賀寡婦拉過卯兒,責備道:“住口!誰讓你過來的!”因為剛哭過,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顧卿顔阖上眼不敢看她,不停地低語三個字"對不起...."
那場大火不僅埋葬了少年的純真,也葬送了少年隐于心底的熾熱愛意。
當年瓊霜俠聶飛霜見過畫堂春後,留下一首《蘭隐賦》,其曰:
隐匿于江湖,無人知其蹤。
無人知其容,無人知其心。
如蘭香幽幽,名遠不識人。
如仙隐于世,公子畫堂春。
從今往後這世上倒真再無人能尋得其蹤了……
屋内,葉殇枯坐了一夜,他遵照顧卿顔的要求,沒有去看他狼狽的樣子。
外面的吵鬧聲漸漸平息,葉殇緩緩起身,開始收拾行囊。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可他卻故意磨蹭着,足足收拾了半個時辰才推門出去。
這個破敗的小院,或許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正堂内,衆人早已齊聚,葉殇跨過門檻,走進屋内。雖然不止一次踏入這裡,可此刻,他的心中卻有着不一樣的感受。
羅豕扯着他那标志性的“尖嗓老鼠”音調調侃道:“喲,想不到葉殇你也會賴床,難不成是在做春夢,留戀溫柔鄉,所以遲遲不願起來?”
葉殇歉然一笑:“怎麼、怎會,讓各位久等了,勞煩謝大人特意停留,等我們三人一同啟程。”
謝酬擺了擺手,笑道:“無妨,本官與諸位小友投緣,同行不過是順路而已,進京後,若諸位沒有落腳之處,本官幫你們尋個住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