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離開霂黛樓時已經快到正午,出去時比進來還惹眼,畢竟進來時還是三個大男人,出來就變成兩個男人和一個遮而‘美人’了,雖說這‘美人’長的壯了些。
女娘們好奇地張望着,卻又不好意思詢問,隻敢遠遠打量,卻不好意思上前詢問。唯有清鸢這小丫頭憋不住話,葉殇無奈,隻得随口編了個理由打發她。
回到大理寺,葉殇為了防止陸少嶼把臉上的妝擦掉,派了七、八個人盯着他,陸少嶼嘗試用他爹官威轟走這些人,可惜在大理寺"兒仗多勢"并不管用。
葉殇還用一幅長輩姿态說風涼話"你看,我說晚些時候去,衙内非要快去快回,這裝扮隻有杜娘子能仿出來,隻能委屈衙内再忍忍了,不能前功盡棄呐。”
陸少嶼滿心憋屈,卻也隻能頂着這别扭的裝扮,從正午一直熬到夜幕降臨,整整一個下午,他都異常沉默。
當二更的梆子聲響起,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葉殇等一衆人,悄無聲息地埋伏在郭有道家四周。
四周寂靜得可怕,唯有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狗吠,在空曠的夜裡回蕩,葉殇望着夜空中朦胧的月色,壓低聲音,似笑非笑地說道:“今夜月色正好,倒是适合怨鬼出來索魂。”
身旁的林槿安目光緊緊盯着郭有道屋内的動靜,輕聲提醒:“他要熄燈了。”
話音剛落,葉殇、陌涯與陸少嶼三人如夜枭般,身形一閃,輕盈地躍上郭有道的屋頂。
葉殇動作極快,幾個縱身便竄到窗口,運起内力,掌心輕輕一震,屋内的蠟燭瞬間熄滅,火苗在黑暗中猛地一顫,便歸于寂滅。
與此同時,陌涯掀開幾片瓦片,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繩索,将扮成沈檸模樣的陸少嶼小心翼翼地吊在屋檐下,緩緩下放。
郭有道本就因突然熄滅的燭火而心悸,神經緊繃如弦,此時,他一擡頭,竟看到“死去”的發妻憑空出現在眼前,慘白的面容在月光下若隐若現,披散的長發随風飄動。
這突如其來的景象,吓得他魂飛魄散,雙腿一軟,險些昏厥過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檸、檸兒……是你嗎?”
陸少嶼肯定是答不了他,要是出聲,準露陷,他輕輕扯了扯腰間的細繩,向陌涯示意,陌涯心領神會,慢慢松開繩子,讓“沈檸”緩緩落地。郭有道看着面前肩比自己都寬的"沈檸"沒來得及細想,便下意識地連連後退,慌亂中撞上榻沿,疼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就在他驚魂未定之時,隻見“沈檸”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寒光閃閃的菜刀,刀鋒在自己脖頸處輕輕比劃,寒光映得郭有道瞳孔驟縮,緊接着,“沈檸”手腕一轉,刀鋒直逼郭有道咽喉。
郭有道肝膽俱裂,驚恐地發出一聲慘叫,随即半跪半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求饒:“檸兒,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饒、饒了我吧!饒了我……”
“沈檸”卻不為所動,舉着刀,一步一步緩緩逼近,郭有道抱頭蜷縮在地上,渾身顫抖如篩糠,絕望地哭喊着:“檸兒,求你!求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馬!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砰”的一聲,房門被人猛地推開。沈鸾披着外衣,頭發淩亂不堪,手中舉着燭燈,一臉疲憊與煩躁:“郭有道!大半夜的,你鬼叫什麼?”
郭有道如遇救星,連滾帶爬地沖到沈鸾身邊,沈鸾這才注意到屋内還有一人,借着微弱的燭光,她試探着開口:“阿姊?”她舉着燭燈,努力想要看清對方的模樣,可火光搖曳,隻能隐約看出對方身形高大,與記憶中的沈檸截然不同。
就在這時,屋内突然亮起幾簇火光,陌涯從房頂輕盈躍下,掏出火折子,不緊不慢地将屋内的蠟燭逐一點燃。
葉殇也從門口邁步而入,站在郭有道身後,語氣帶着幾分戲谑,緩緩念道:“寂寞泉台,今夜呼君遍。朦胧見,鬼燈一線,露出桃花面。郭進士,與發妻重逢,怎不見你歡喜?”
郭有道隻覺背後冷汗直冒,順着脊梁骨往下淌,他強擠出一絲笑容,用袖口胡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恭敬行禮:“葉大人,您怎麼來了?”
葉殇繞到房間中央,伸手拍了拍“沈檸”的肩膀,示意他卸下僞裝,陸少嶼放下手中的刀,順手攏了攏垂在臉側的頭發,與此同時,屋外走進幾人,正是謝酬等人。
“非也,若隻本官前來,何以揭開進士大人這層假面?"
葉殇從旁繞到房中央,拍了拍"沈檸"的肩,後者放下刀攏了攏擋在臉側的頭發,房外進來幾人,正是謝酬一概人。
郭有道望着衆人,臉上露出一抹苦笑,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又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這一刻,他出奇地冷靜,甚至隐隐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他整了整衣冠,面向謝酬,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随後“撲通”一聲跪地,脊背挺得筆直,沒有絲毫猶豫。若不是此刻他即将認罪伏法,這股子幹脆利落的勁兒,倒真能讓人贊一聲“真男兒”。
郭有道聲音平靜,有條不紊地說道:“沈娘子是小人所殺,小人自知愧對沈娘子,這幾日還多次誤導大人查案。按大宋律法,小人殺妻在先,阻礙辦案在後,理當斬首示衆。小人認罪!”說完,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個響頭,額頭瞬間紅腫起來。
為何不再喚“檸兒”?大概是心中滿是悔恨與愧疚,自覺無顔再喚那曾經親昵的稱呼。
又為何不再自稱“學生”?想必是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負夫子教誨,辱沒了多年苦讀的聖賢書。
郭有道被暫時押入大理寺地牢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街道上,小販們早早地拖着貨物,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折騰了整整一夜,葉殇實在撐不住,拖着疲憊的身軀回房補覺去了。
餘下衆人則在廳内喝茶閑聊,氣氛靜谧而閑适。陸少嶼一回到大理寺,立馬換回原來的衣服,命人将那身女裙丢的越遠越好燒了最好,此刻的他,身着一襲鵝黃色金絲綢衣,腰間挂着一塊三掌多長的金穗玉佩,頭戴金冠玉珠,周身貴氣。
兩盞茶下肚,陸少嶼正準備起身回相府,這時,門外衙役匆匆來報,稱府門外有一位青衣儒袖的書生求見大理寺卿。
陸少嶼頓時來了興緻,重新坐回座位,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饒有興趣地等待着。
那書生踏入廳内,身姿挺拔,容貌端正,眉眼間透着溫和儒雅之氣,他步态沉穩,行禮時恭敬誠懇,禮數周全,雖然還未說明來意,但謝酬對他的第一印象頗佳。
他言辭懇切,雖句句都是反駁案件判決的言論,卻始終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學生許榑,與大人此案所抓的罪犯郭有道乃是同窗,學生與郭兄雖無深交,卻足以看出郭兄是重情重義、正直善良之人。郭夫人學生也曾見過,二人夫妻情深,相濡以沫,學生堅信,郭兄絕不可能做出殺妻抛屍這般殘忍之事。”
謝酬聽了,不置可否,暗自思忖今年殿試中榜的名單裡是否有“許榑”這個名字,很快,他便想起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