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時,門口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個空酒瓶,空氣裡彌漫着發馊的酒味和雨水的潮氣。
許旻進屋拿起晾衣杆,正要取小明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時,右肩突然一沉。小明把下巴擱在他肩上,伸手就要接衣服。
“哥,我自己來拿……”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噴嚏打斷。
“阿——嚏!”
半濕的噴嚏星子濺在許旻頸側。空氣凝固了兩秒,許旻擡手指向衛生間。
“快點去洗澡。”
浴室傳來小明的歌聲時,許旻正在給生姜削皮。水流聲和跑調的《告白氣球》在狹小的出租屋裡回蕩,他垂眼将砧闆上蜷曲的姜皮撥進垃圾桶,用刀切起了姜片。
當他把姜片切得像土豆片一樣薄時,一隻濕漉漉的手突然伸過來,在他眼前快速晃了晃。許旻拿菜刀的手腕“咚”的一聲磕在料理台上。
“哥你手指怎麼在抖……”
“……去吹頭發。”
“你這就不懂了吧。自然風幹對頭發有好處,”小明不以為意地把濕漉漉的額發往後捋,水珠順着鼻尖滑進領口,“還能提高免疫力呢。”
許旻垂眸将姜片逐一放入沸水中,随後指向浴室旁的插座,那裡貼着一張黃色警示貼。
“把頭發吹幹。”他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反駁的力度,“别着涼。”
小明知道自己賴不過去了,磨磨蹭蹭地去拿吹風機。他随手撥弄兩下自己短短的頭發,小聲說着“哪兒用得着吹啊”,卻還是乖乖按下開關。
等小明從浴室出來,桌上已擺好一碗淡黃色的熱飲。許旻站在一旁,正專注地給蛋糕裱花邊。
小明端起碗嗅了嗅,卻沒聞出什麼味道,納悶道:“哥,這是啥?”
“姜汁撞奶。”許旻語氣略顯遲疑,“就是……姜和牛奶調在一起的東西。”
小明“哦”了一聲,毫無防備地灌了一大口,頓時嗆得劇烈咳嗽,差點全噴出來。他強忍着咽下嘴裡的液體,脖子都梗直了。
能讓小明咽得這麼費勁的東西可不多——要知道,這人平時一碗飯都能就着一碗粥順下去。
“哥,這也太辣了!”小明灌下半杯水,舌尖還在發麻,“你是怎麼做的?”
“把姜搗成姜汁,和牛奶按一比一兌好,然後加熱攪拌。”
小明瞪大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比出個小小的間距:“應該,放這麼多姜就差不多了吧。”
兩人面面相觑。許旻盯着那碗失敗的成品,輕咳一聲:“喝不下就倒掉吧。”
許旻伸手想拿走那碗姜撞奶,小明卻眼疾手快一把護住:“沒事哥,嗆就嗆吧,我幾口就能喝完。”說着捧起碗,像下定決心似的猛灌了一大口。
雨後的夜晚,萬物都精疲力盡,漸漸陷入沉睡。透過廚房的窗戶望去,隻見高大槐樹細密的枝葉随風搖曳,在夜色中宛如流動的水彩。
小明喝完那碗超級濃縮的姜汁撞奶後,眼皮很快就撐不開了。他把腦袋擱在餐桌上,難得安靜地看着許旻忙碌。
許旻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對照着說明書,小心翼翼地将貝殼裝飾一一插在蛋糕表面。
“去睡吧。”許旻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小明強撐着眼皮說自己不困,身體卻誠實地打起哈欠,一個接一個停不下來。
可能是哈欠打得太響,連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隻好磨蹭着站起來,憑着身體的本能摸到床邊。腦袋還沒沾到枕頭,人就已經沉入了夢鄉。
小明的睡意來得迅猛。後半夜他被尿意憋醒,在黑暗中迷迷糊糊往衛生間走去。出了廁所,他憑着記憶去廚房接了杯水喝。
喝到一半,小明的意識開始漸漸清醒。他睜開眼睛,在看到眼前的景象後又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許旻沒有開燈。
他一個人坐在廚房餐桌旁,背對着小明。憑小明睡前的記憶,此時許旻面前應該擺着那個生日蛋糕。
月光很暗,被窗外的大槐樹遮了大半,許旻就坐在樹影裡。
小明站在許旻身後,覺得哥哥有點怪,具體哪裡怪他也說不上來。雖然小明有時也會看到哥哥半夜不睡覺等叔叔回家,那時的哥哥也很安靜,但和現在的安靜不一樣。
黑暗中的許旻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重症監護室裡靠在角落裡的綠植,呼吸中全是消毒水的氣味,很不新鮮。
小明突然覺得哥哥的背影,像那種喝了很多酒卻怎麼也醉不了的人。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就使勁搖了搖頭,仿佛要把這荒唐的想法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