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從來不喝酒,也不可能喝酒——因為叔叔的緣故,他絕不會允許自己像那個人一樣爛醉如泥。哥哥厭惡酒精的味道。
可此刻的許旻,确實給人一種爛醉般的錯覺。隻是像他這樣的人,就算再失控也不會顯露分毫。
他不是那種什麼都願意表現出來的人。
小明在後面隻站了不到一分鐘。也許是意識還未完全清醒,也許是夜色太沉,讓人恍惚間覺得該回去繼續睡覺。
他往廚房走了幾步,忽然發現拖鞋穿反了,别扭地卡着腳趾,卻仍拖沓着往前邁。他低頭扯掉那雙礙事的拖鞋,赤着腳朝許旻小跑過去。
赤腳拍打瓷磚的聲音在夜裡格外突兀,每一步都咚咚震響。放在平時,哥哥早就出聲提醒他穿好拖鞋,别驚擾了樓下人家。
可許旻什麼都沒說。
許旻的身影在昏暗中微微晃動,影影綽綽,輪廓模糊得如同水中的倒影。小明突然害怕起來,張開手臂從後面緊緊摟住他,整張臉都貼在哥哥單薄的背上,悶着聲問:
“哥……你是不是不開心?”
許旻的身體在小明觸碰的那一瞬間就僵住了,他沒說話。
“哥,明天是咱倆的生日啊。”小明遲疑地開口,手指無意識地揪住許旻的衣角,“哥……你在聽嗎?”
回答他的是一聲很輕的“嗯”。
那聲音裡聽起來沒有太多情緒,聽不出消沉。小明懸着的心落了下來,語調也不自覺地輕快起來:
“那哥你幹嘛一個人坐在這兒啊?不開燈也不睡覺……突然就不高興了?”
小明以為許旻不高興。
“沒不高興。”許旻的聲音輕得像歎息。
他的目光在小明臉上停留許久,才解釋道,他在等他爸。
往常他爸就算喝得再醉,半夜也總會回來。可今晚那輛破摩托車的引擎聲始終沒在院子裡響起。
小明雖然遲鈍,這時候也看出許旻根本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沒事。他拖過對面的餐椅,光腳走到許旻身邊端端正正坐下,擺出難得的認真姿态。
“哥,”他碰了碰許旻的手肘,“我陪你等。”
許旻低着頭,他本來話就不多,今晚話更少。小明也懂事地不再說話,靠在桌子旁,開始接着月光觀察自己的手指甲。
他的手指甲很幹淨,沒有一點多餘的角質,不過長得很随便,看起來坑坑窪窪地,像是被狗啃過。它确實被啃過很多次,是小明還小的時候啃的,他小時候一緊張就喜歡咬指甲。
這些年來小明早已戒掉了這個毛病。但此刻,在微涼的夜色裡,指尖還是突然泛起一陣熟悉的癢意。
他無意識地摩挲着指甲邊緣,最終還是克制住了,隻是偷偷擡眼,把目光又一次落在哥哥身上。
許旻的目光不知何時已飄向窗外。小明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窗外,老槐樹的枝葉在夜色中輕輕搖曳。視線下移,越過破舊的小區圍牆,可以望見亮着紅綠燈的十字路口,對面就是他們每日往返的公交站台。
小區内的充電樁前,整齊停靠着一排排電動車,唯獨少了那輛飽經風霜的藍色摩托車。它本該突兀地占據一角,此刻卻不見蹤影。
“吱呀”一聲,小明起身時拖動椅子的聲響讓許旻回過神來。他摘下眼鏡,用力揉了揉眉心,整個人透着一種透支般的疲憊,仿佛在這短暫的沉默裡已想了很多東西。
"哥?"小明的聲音裡帶着不安。他很少見到許旻這般疲憊的模樣,那倦容中似乎還藏着某種說不清的焦躁。
“小明?”許旻的回應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喉嚨發澀,小明遲疑地擡眼,臉上浮現出不知所措的窘迫——這種時候,似乎除了擠出一個尴尬的笑容外别無選擇。
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
讓小明驚訝的是,許旻壓根沒生氣。他平靜地看着小明,定定地看了一會,突然把手掌伸到小明面前,似乎想要捏捏他的臉。
小明隻感覺自己的臉上涼了一下,就像落了一滴冰冷的雨。他的呼吸一滞,嘴巴不自覺張開,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耳朵不可控地漫開血色。
許旻看到他這個樣子,露出一絲極淺的笑容,沒有平時生人勿近的距離感,反而有些柔軟。
他平時很少笑,就算笑起來也總帶着一點嘲笑和諷刺的意味。大多數時候,那些笑容都不達眼底,他的眼神總是很平靜,如古井無波,充斥着疏離和禮貌。
可此刻,那抹笑像是無意間撥動了某根弦,在小明胸腔裡震出一陣慌亂的顫音。他聽見自己後腦勺磕在椅背上的悶響,接着大腦一片混沌,什麼都不能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