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的事,村長年年提,天天提。
大家心知是好事,但提得多了,大家兜裡空空,無非是增加了大家的壓力,再好的事,也成了挂在人眉間心頭的霜……因為,做不到啊……
張母本不想在兒子和兒媳吃飯的時候說這樣的事的,但來了這幾日,也沒找到時間問上,這會兒話趕話的,都說到這裡了,也就沒必要說一半留一半了。
“村長的意思是,看省城好不好賺錢。要是好賺,号召村裡的年青後生們都來城裡,就像當初那些人往廣東去打工那樣。”看兒子重新拿起筷子往嘴送飯菜,張母放松了些,“他是想着,大家都賺點,各家再出一點,早就把路修好了。村要緻富,先要修路。”
王湘蘭悶着頭吃飯。
她一慣是這樣,張母也不指望她會在這些事上提意見。
見老張也吃着飯,沒吭聲,張母又道:“實在是咱們村最後修路,窮出了名,村長沒法子,才會像這樣掉進錢眼裡了一樣,他也是為大家好。你看大河村先修好了路,他們說話就硬氣了起來。也不想想,當初要不是有咱們小河村的親戚給他們幫襯錢,他們怎麼能那麼快把路修好?”
提到這事兒,張母來了氣:“等到了咱們修路……”
想到過年時的那出,她長長地歎一口氣,到底沒能說出别的話來。
宋寶惠是她的親戚,躲掉了她自己那邊大河村修路捐款的事,也不肯對小河村修路的事上出點心意,多少有點掉進錢眼子裡了的感覺。
可錢是人家自己兜裡的,出不出,全憑情義、憑良心,得由人家自己定,她也不好說什麼。
讓她傷心的是,宋寶惠耍小聰明地鬧那一場,傷害到了她孫女,讓他們一家人,分隔了兩地。
“要是有錢……”老張無奈地笑了一笑,“我出大頭也行。我不能出全部,不能讓人覺得我出錢理所當然,但我要是有錢,我願意把現在差的錢給補足咯。隻是我現在……”
瞥一眼安靜吃飯的媳婦,他把兜裡揣着的一打厚厚的錢擺了出來:“咱們家全部的錢都在這裡,一萬三千八百六十一塊五毛。”
這麼厚的錢,張母在老張剛回鄉時瞧見過。
老張要給她拿着,她又給推了回去。
看到那錢,她就想起兒子失去的眼睛,她拿不住手……
而這沓錢,讓她想到兒子兒媳大晚上在攤子上忙碌的身影,想到他們這麼辛苦,一天卻隻能吃得上兩頓飯,又或者,隻有一頓……
“這個月的房租還沒交,做生意的食材錢還是欠着的……”聽老張說到這裡,張母側過臉去,心疼地直抹眼淚,“莫港了……沒有,這麼辛苦,賺這點錢,還不如在咱們鄉裡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娭毑!”睡醒的張苗苗從房間跑出來,頂着一頭睡亂了的頭發,撲進張母懷裡,“不回鄉裡……”
她巴巴地看着這三個能輕易決定她命運的長輩,眼裡藏不住的驚慌。
盤一圈女兒亂糟糟的頭發,滿意地看着閨女亂透了的頭,老張失笑:“沒說要回鄉裡,你要好好讀書,我們就不會回鄉裡。”
看媳婦放下了碗筷,他給媳婦安排了活,話是對女兒說的:“去讓你媽給你梳頭發,要上學了。爸爸再和奶奶說幾句話。”
吃了定心丸,張苗苗高興起來,但還是不放心地拉着張母的手,看着張母的臉:“娭毑,苗苗不回鄉裡……”
“是是是。你不回去,我得回去。”
聽張母這樣回答,張苗苗才放心地站到了王湘蘭身邊,乖巧地讓王湘蘭給她梳頭:“我會想娭毑的!”
張母被孫女哄得眉開眼笑,要不是家裡還有事,她真想在這裡多住些日子。
“你回頭,和村長這樣說,他就會懂了。”老張不想讓母親為難,便幫她把話都想好了。
回到小河村的張母一下車就看到了站在村口眺望的村長。
為了村裡修路的事,他一頭養得黑亮的頭發嚓嚓嚓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