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齒清晰，雖還有稚氣和腼腆，但說得堅定，看起來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深思熟慮之後的。

“還沒考呢，就知道你自己一定能考上？”兩指把扁了的煙嘴夾開，老張好笑地打量仇斯嶼。

時間上，确實很适合他，但他還需要一個理由，一個确定這個人合适的理由。

“我肯定能考上。”仇斯嶼咧嘴笑了，“老師都說我能考上。”

他的局促與不安，在提到成績時，全化成了自信。

老張暗自驚訝，面上不顯露：“既然你成績這麼好，為什麼還要在這個時候出來找事做？”

看一眼日期，他繼續說：“今天5月22，你們6月上旬考試，正好是最要抓緊的時候吧。”

撓撓後腦，小少年小聲蛐蛐：“該學的早就學完了，這種時候，要是還不會，再學也沒用了……”

讀書這個事，老張他不懂，但他知道：“你父母曉不曉得你來找事做哦？他們同意嗎？”

他也是個做父親的，要是女兒在馬上要高考的時候跑去找事情做，他怕是會氣得吐血。

“和他們說過了。我家沒錢，我要這三個月賺夠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少年還在笑着，但隻挂在表面上，眼底藏着對生活的無奈和不甘，“要是賺不到，我考上也讀不成。”

“要多少？”老張問得直接，仇斯嶼脫口而出，“六千。哦，不對，八千……”

“怎麼一下子又多了兩千？”老張玩笑般地問他。

“我打聽了一下，學費大概要五六千。”少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考試前，我可以地周末來幹活，考完後，我就可以天天在這裡，端午節可以不休息。一直到開學。今天周六，我今天就能幹活！”

老張上下打量他。

這到底什麼家庭啊？

孩子讀大學，真打算一分錢不出，全讓孩子自己掙？！

但想到王湘蘭在娘家時的經曆，他又不覺得奇怪了，也不願意再深問下去。

久沒等到答複，少年急了：“要是覺得太多了，給六千也行，我聽說學校有勤工儉學，我到時候再掙生活費。”

“我滿十八歲了，去年就滿了！”

“我能吃苦的，什麼活都能幹。”

“行。六千。你要是幹得好，我就再給你兩千獎金。”老張踩滅燒到尾的煙頭，壓下心中一直盤繞的違和感，“你先去把周圍熟悉熟悉，到時候要送外賣。今天就先這樣，你明天過來試工。”

“謝謝張叔！”激動的少年給老張躹了一個深躬。

老張趕緊站起來往旁邊避讓，擺擺手：“我都沒大你一輪，别叔啊叔地叫，把我叫老了，以後叫我哥就行。”

等人走了，老張高興起來，嘴角往上揚着，壓都壓不住。

簡直，沒有比仇斯嶼更适合他的人了！

“我就說你會把人留下的。我堂客還不信。”燒烤佬撐着一邊腰，笑得滿足且得意，“你是個講義氣的！”

“今天的炸魚骨魚皮。”老張飛快把魚骨魚皮複炸了後，撈進盤裡推到燒烤佬面前，把一大盆處理好的小龍蝦倒進油鍋裡。

褐色的小龍蝦在翻滾的油中變得鮮紅，蝦背順着切割線向兩側打開了，燒烤佬之前被封住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這孩子，沒了爸，媽媽身體又不好，還有個八十歲的奶奶，讀高二的弟弟。”咔嚓咔嚓地咬着魚骨，燒烤佬仿佛要咬碎這命運的殘酷。

老張錯愕擡眼：“沒了？”

“嗯。突然就病了，然後就沒了。他爸在的時候，一個人養全家，供兩兄弟讀書，雖然有點緊，也沒問題，他爸一去，這孩子就準備退學讓弟弟讀了。”看老張神色，燒烤佬趕緊解釋，“你要是覺得他弟弟成績好些，那就錯了。他成績比他弟弟還好，上重點大學的苗子，他就是覺得自己是老大，應該撐起家，賺錢供弟弟讀書。”

“這錢給少了啊……”老張的笑沒了。

“什麼？”燒烤佬還沉浸在憐憫中，沒聽清老張的話。

老張由衷贊歎：“他是個有責任感的小男子漢了。”

“那可不？！”自己的話被認同，燒烤佬更開心了。

七街裡紅紅綠綠的燈準時亮了一排又一排，像是股市裡的紅與綠，起起伏伏的人都聚在這裡，解決着不論尊卑貴賤都不能免的俗。

紅紅綠綠的招牌燈下，站着一個氣喘籲籲的少年。

老張愣了：“你這是……”

“我把周圍的小區街道都跑了一遍，大概熟悉了。可以幹活了。”仇斯嶼撓着後腦，笑容腼腆又自信，眼裡的那份期待與那股勇往直前的沖勁，光芒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