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王湘蘭慢慢松開他。
老張這才動了動已經僵了的胳膊腿:“警察來了,我也給房東打了電話,他不敢再來了。你安心睡。我明天去給你辦個手機,随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王湘蘭垂着頭,不說話,手指揪着他的衣擺,也不肯松手。
“你受委屈了。”像給小貓兒順毛一樣,老張一手梳理着媳婦腦後的發,決心道,“等這個學期結束,咱們回鄉裡去。”
“不回去。”在老張看不到的角度,王湘蘭神色堅定,不似往日裡什麼都不在意的溫柔随和,透着股不服輸不妥協的霸蠻勁兒。
沒聽到老張接話,她扯緊了老張的脫衣舞,擡頭:“不回去!”
這樣的神色,老張并不陌生。
曾經的戰友,曾經的兄弟們臉上都有,但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在自己這個說話都細聲細氣的,膽兒比貓還小的媳婦面上看到。
似乎有什麼扼住了他的喉嚨,酸澀感卡在那裡,上,上不去,下,也下不來。
“他們越不想讓我們待在城裡,我們就越要待在城裡!”一直沒等到老張表态,她繃緊了小臉,直視自己丈夫垂下來的目光。
“他說他盯我們很久了!他怎麼盯的?!你淩晨四點回家關門洗澡的聲音吵不到他,我們在夢裡走路能吵到他?”她聲音不大,還帶着顫音,像是水滴在石上,撞出碎裂的水花。
“我們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他砸門吓醒……”她聲音哽住,深吸幾口氣,緩過來,“你要做什麼隻管去做,我不會拖你後腿。”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老張眼裡溢着不認同,“你照顧崽,懷着崽,哪件事不辛苦?怎麼會拖後腿?”
他笑了一聲,眼裡沒有半點笑意:“說句不好聽的,要是沒有你們娘倆,我努力個什麼勁?不如直接在鄉裡搖着靠背椅曬太陽,我皮厚,耐糙。”
他明明說的不是笑話,也并不深情,還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王湘蘭卻噗嗤一笑,瞋他一眼:“苗苗想待城裡,你想在城裡做點事……我懂的……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在思想上拖你們後腿。我不怕。”
老張才不信她不怕呢!
不怕能挺着個大肚子,拿把刀坐在這裡要和人拼命的樣子?
不怕能放任苗苗趴在窗子上面往外哭喊?
他跑到樓下擡頭看到趴在防盜窗上那小小身影的時候,甚至害怕她從防盜窗的間隙掉下去……像新聞裡常說的那樣……
就算她不怕,他也怕。
“行,既然這樣,那你和崽好好休息,我回七街去……”這會兒,兩口子才想起閨女好久沒出聲了,“苗苗呢?”
王湘蘭也松了老張的衣擺,四下觀望:“苗苗?!”
“啊……”小娃兒揉着眼睛從沙發裡爬起來,“怎麼啦?”
她剛才又哭又喊的,早累了!
好不容易,爸爸回來了,還不哄她,隻哄媽媽……
她哇哇哭了一陣之後,沒人理她,她就窩沙發裡睡着了。
茶幾剛好擋住了她的小身闆兒,這會兒被吓醒,睜着迷瞪瞪的眼睛,看向父母:“天塌了?”
說完,她又倒回沙發裡,說夢話一般:“天塌了也有老爸頂着,我……”
後面的聲音太小,含含糊糊的,老張和王湘蘭都沒聽清。
放了刀,把老婆孩子都送回卧室,老張這才踏着月色往七街趕。
已近淩晨一點。
夏日夜裡的風帶着躁意,随着不知哪裡傳的蛙叫蟲鳴,刮進老張的耳中,讓他心裡也跟着煩躁起來。
早已失去左眼的眼眶陣陣鈍疼,他捂住左眼,停下來深吸幾口氣。
至少,老婆孩子都沒事,這一晚上,虧就虧了,應該不至于像王湘蘭去醫院那天晚上那樣的。
快到目的地時,他看到店門口坐滿了人,大家都在暢快地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