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計持續到黎明,當張頌一無所獲地摔門而去時,沈硯撿起地上的文件,發現其中夾着張便簽,上面是林淮的字迹:"17:00,港口西路廢舊碼頭。"字迹邊緣有淡淡的鹽漬,像是從浸過海水的紙張上拓印下來的。
下午五點,沈硯站在鏽迹斑斑的鐵栅欄前,潮水正在退去,露出黑色的礁石和腐爛的漁網。遠處有艘貨輪正在卸貨,起重機的吊臂在暮色裡劃出巨大的圓弧,像某種史前生物的骨架。林淮的黑色轎車停在防波堤下,引擎蓋還帶着雨水的光澤,後車窗搖下時,飄來一縷淡淡的檀木熏香。
"沈律師果然敢來。"林淮側身示意他上車,西裝内袋露出半截槍柄,"知道為什麼選在這裡?三年前,我父親的屍體就是在這片海域被發現的,法醫說他肺部有海水,但胃裡全是威士忌。"
沈硯坐進副駕駛,注意到車内後視鏡上挂着枚銀色吊墜,仔細看竟是顆子彈殼,彈頭被磨成心形。這個矛盾的裝飾讓他喉嚨發緊,忽然想起昨夜那個未接來電裡的海浪聲,原來不是背景音,而是真實的記憶回響。
"趙宏在東南亞有個離岸賬戶,專門清洗血錢。"林淮發動汽車,輪胎碾過碎石的聲響裡,他忽然伸手按住沈硯的後頸,指腹擦過他跳動的脈搏,"而你親愛的助理,剛把你查賬戶的事告訴了他。"
這個親密又危險的動作讓沈硯渾身緊繃,卻沒有推開。他聞到林淮袖口的雪松香混着硝煙味,想起視頻裡那個持刀的男人,此刻正用拇指摩挲他後頸的皮膚,像在确認某個重要的标記。
"所以呢?"沈硯直視前方,貨輪的汽笛聲穿透雨霧,"林先生想讓我當誘餌,引出趙宏?"
林淮忽然笑了,笑聲裡帶着釋然:"聰明人果然不需要太多解釋。"他松開手,遞來個黑色信封,"打開看看。"
信封裡是張泛黃的報紙,标題是《湄公河慘案三年祭:失蹤商船至今下落不明》,配圖是片灰蒙蒙的水域,隐約可見翻扣的船體。沈硯的手指忽然顫抖,他認出那是2019年震驚國際的毒枭劫船事件,而遇難者名單裡,赫然有個熟悉的名字——他的親生父親。
"沈律師以為自己是偶然卷入這場風波?"林淮的聲音像冰錐刺入骨髓,"從你父親登上那艘船開始,你們就都是棋盤上的棋子。而我..."他忽然轉頭,瞳孔在暮色裡泛着狼一樣的綠光,"是唯一能幫你掀翻棋盤的人。"
沈硯盯着報紙上父親的名字,想起童年時那個總說"正義會遲到但不會缺席"的男人,最後卻連屍體都沒找到。貨輪的燈光突然照亮林淮的側臉,他後頸的疤痕在陰影裡顯得格外清晰,那形狀分明是子彈從右向左擦過時留下的——和父親卷宗裡描述的毒枭慣用手法,分毫不差。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沈硯的聲音裡帶着破碎的顫音,"從第一次見面就知道。"
林淮沒有回答,隻是将子彈殼吊墜摘下來,放在沈硯掌心。金屬還帶着體溫,内側刻着極小的字母"SH"——那是某個深海組織的代号。
雨又下起來了,貨輪的燈光次第熄滅,黑暗中,沈硯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與林淮的呼吸重疊。他忽然握緊子彈殼,尖銳的邊緣刺破掌心,血腥味混着雨水滲進皮膚。遠處傳來黎明前的第一聲汽笛,他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而他和林淮,早已是拴在同條線上的獵手,要麼一起撕碎獵物,要麼一起葬入深海。
"天亮後,我會出庭。"沈硯擦去掌心的血,"但我要親眼看着趙宏走進監獄,用最合法的方式。"
林淮踩下油門,轎車在雨夜裡疾馳,後視鏡裡的廢舊碼頭漸漸消失在迷霧中。他伸手打開車載音響,先是電流雜音,接着傳來清晰的海浪聲,那是沈硯昨夜聽到的同一段錄音。此刻在晨光裡細聽,能分辨出浪濤中夾雜着低低的笑聲,像來自海底的呓語。
"合法的方式?"林淮轉頭看他,嘴角揚起殘酷又溫柔的弧度,"沈律師,在這片海裡,我們要學會用鲨魚的規則。"
轎車駛入隧道時,沈硯忽然看見前方牆壁上有幅塗鴉:兩隻交頸的鲨魚,周圍環繞着破碎的鎖鍊。他摸出西裝内袋的錄音筆,按下删除鍵,藍色光标吞噬掉所有罪證。隧道盡頭透出微光,像某種新生的可能,又像更深的黑暗在等待。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雨幕時,沈硯望着林淮的側臉,忽然明白:他們不是獵手與獵物,而是同一片海域裡的雙生鲨魚,用利齒撕開黑暗,也用傷痕彼此辨認。而那些藏在深海裡的秘密,終将在鮮血與潮汐中,露出最鋒利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