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不高興。”
她的态度有些誠惶誠恐,陳泊舟看着她卻不言語,兩人的關系已經薄弱到無法|正确表達自己的情緒,隻要說了一句,後邊緊随而至的,就是這樣的局面,傅梨總把姿态放得很低。
助理先敲了敲門,才把碗筷拿進來,職場上打滾的人個個都很會察言觀色,一下子就說,“總裁,您要的碗筷拿來了,哇,這些菜看着都很好吃,總裁有口福咯。”
她的話緩解了那層如履薄冰的關系。
陳泊舟先給傅梨添了飯,又盛了湯,才給自己裝上,如今他不喜歡讓傅梨知道自己有多癡迷于她,傅梨甩過他,若是他還上趕着,就跟他爸當年沒有兩樣了,終歸會再次被甩,于是他思來想去,隻說了句,“這些重的東西可以讓司機給你提上來。”
“嗯。”傅梨安靜地吃飯,沒有将這句話與那句你不該來扯上關系,隻覺得自己過來非常唐突,下次不該再來了。
兩人無聲地用餐,陳泊舟的胃口很好,傅梨早就停了筷子,他把湯都喝光了,順手就把保溫盒都裝好了。
“那你也要午休了,我就先回去了。”她說完這句,傅母的電話就打進來,喋喋不休地響着,傅梨知道她要說什麼,左右都是有關傅意的事情,按滅了幾次還是打,她隻能對陳泊舟說,“我先去接個電話。”
她走到了陳泊舟的休息室,壓低了聲量說話。
“阿梨,是媽媽剛才對你說話說重了,但是你真的不能不管你弟弟,如果你讓他們按照公平正義去判,你弟弟少不了要吃一頓苦頭,媽媽心疼他,現在陳泊舟這麼喜歡你,你跟他要什麼,他都會答應的,你為什麼就要跟媽媽過不去呢?”
“陳泊舟他喜歡你,也不介意給你利用,不是嗎?”
傅母是個極端的利己主義,她的家庭出生和傅長盛并不相配,卻能從傅長盛的衆多追求者中殺出重圍,仰仗的不僅僅是她的美貌,還有她那種隻為自己考慮,其他人都去死的生存哲學,她并不在意傅長盛愛不愛自己,除了對傅意對誰都沒有真感情,因為她不愛傅長盛,所以她能拿捏傅長盛,因為她不愛傅梨,所以她能拿捏傅梨。
傅梨并沒有繼承她那些彎彎繞繞的心腸,他們一家四口,傅梨像爸爸傅長盛,傅意像媽媽徐金枝,傅梨無法與她媽媽形成有效的溝通,從一開始她找到陳泊舟,就不是抱着榨幹他價值的目的,她想讓所有的事情回到原地,傅意接受法律公正公平的裁決,公司能度過難關,違約金她可以慢慢還,她從來沒有想過投機取巧讓傅意逃脫罪責,也沒有想過要對違約金賴賬。
她和徐金枝的想法不同,因而很難溝通。
傅梨知道自己這樣說,媽媽的反應肯定會很大,可她必須把事情的發展劃出個清晰的界限,她壓低了聲音,明确地表明自己的立場。
“媽媽,傅意是一定要坐牢的,他做錯了事情,就要受到懲罰,否則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做錯,這樣的事情還會一犯再犯,違約金就算現在陳泊舟願意幫我們墊上,我們日後也是要還的,爸爸也不會支持賴賬,媽媽,你不要再說這些話了,你這樣隻會害了傅意。”
“傅梨。”傅母的聲音變得陰測測的,咬牙切齒,“你現在傍上了陳泊舟說話都硬氣了是吧,我真後悔生了你這一個賠錢貨,胳膊肘總是向外拐,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傅意他是你弟弟,你怎麼忍心看他去坐牢?你好狠毒的一顆心,如果傅意到時候真的坐牢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傅梨,我現在甯願去坐牢的人是你,小沒良心的。”
傅梨覺得自己有受虐傾向,她應該從一開始就該把電話給挂掉,那樣就不會聽到那麼多傷人的話,可她堅持要聽,她要永遠記得那些話,去打破她心裡對母親的那些期待。
徐金枝罵罵咧咧地挂斷了電話,傅梨渾身的力氣都流失了,窗外正午的日光曬得她眼眶發脹,一滴又一滴的淚水打濕了她穿着的毛衣。
陳泊舟在這時候走進來,看見她坐在飄窗上擦眼淚,傅梨是個非常奇怪的女孩子,從以前就是,她長得非常漂亮,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見她的那種漂亮,這樣的美貌在這個世界是非常吃香的,就連陳泊舟第一眼見她,也覺得她是那種高不可攀的女孩,需要許多金錢與權勢才能将她擁有,她可以用這樣的美貌去做很多無可厚非的事,利用,壓榨,不論是什麼,都可以,得到她的人都會是心甘情願付出的。
但是傅梨是個非常怪的女孩,她并不依靠她的美貌,她的性格就像一顆又臭又硬的石頭,她有自己的是非對錯劃線,在線條之内,她随和開朗,像個活潑的假小子,一旦你越過她的那條線,她就會很決絕地将你刺傷,用她的标準來審判許多東西,從前她就擅長審判陳泊舟給她的愛。
“陳泊舟,我不要這個香水,那是我從前喜歡的東西,我現在不喜歡了。”
“陳泊舟,我不希望你這麼累,你需要休息。”
“陳泊舟,我永遠不要成為你的負擔,我可以吃苦。”
傅梨對他說過許多話,那些逞強的話語包裹着她柔軟的心腸,陳泊舟時常覺得她太美好了,像個天使,自己真的配不上,可當她頭也不回地走,陳泊舟又覺得她很虛僞,她因為不愛就找了許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個非常卑鄙的女人,是個殘忍的惡魔。
如今他自認為成長許多,可他還是招架不住傅梨的眼淚,她額頭上纏着輕薄的紗布,像新娘聖潔的頭紗,他走近了,輕輕地把她的臉放在自己的胸口,“傅梨。”
“傅梨。”
他叫了很多聲傅梨,他害怕傅梨的眼淚,傅梨的眼淚是他的噩夢,他接受傅梨離開的那天,傅梨就落了許多眼淚,那些綿延不斷的淚水像四月裡潮濕的雨,打濕了他的心。
“傅梨,傅梨,你哭什麼呢?”陳泊舟像從前一樣,摩挲她哭紅的眼尾,“是你媽媽又讓你傷心了嗎?”
是的,在過去,傅梨曾經為了傅父傅母流過許多眼淚,這些眼淚都是無聲的,在不被愛的許多夜晚,她曾流着眼淚問陳泊舟,語氣裡都帶着天真。
“我出來這麼久,我爸媽都沒有找過我,如果是傅意離家出走,我媽肯定立刻就将他找到,我爸爸也會出力,傅意要做多少壞事都是可以接受的,而我隻是做我認為正确的事,就要受到冷漠的懲罰。”
“就因為我是個女孩嗎?”她很天真,淚眼朦胧地詢問陳泊舟,抓着他被哭濕的衣襟,“可是我什麼都做得比傅意好,從小到大,可是我沒有得到媽媽的懷抱,抑或着一個笑容,也許根本就無關性别,我爸媽就是純粹的不喜歡我。”
“阿梨,阿梨。”那時候的陳泊舟也跟現在一樣手足無措,他看到了傅梨藏在堅硬外殼裡的軟肉,她的父母輕易就能刺.進這肉軟的内裡,将她的心髒紮出許多小孔,陳泊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不擅長承諾,也無法承諾說呆在自己身邊,傅梨就能過得更為幸福,因為傅家比他有錢得多,傅梨能得到更好的物質條件,他隻能親吻傅梨哭紅的眼睛,拍拍她瘦弱的背.脊,“阿梨,我會一直在這裡。”
從前傅梨的情緒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那些傅父傅母的那些漠視更像是一種臆想,她事後會為他們找許多理由,比如工作太忙了,比如被她氣到了,所以才沒有來找她,可是現在的傅梨無法再欺騙自己了。
陳泊舟捧着她細細小小的臉,像捧住了她脆弱的靈魂,傅梨的眼睛濕.漉漉的,像被浸透了的一場春雨,唇角往下拐,“陳泊舟,她說,甯願去坐牢的人是我,她說,我是個非常惡毒的人。”
她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滾落,落到陳泊舟的掌心裡,濕潤的,像淅淅瀝瀝的雨滴,又像細小而尖銳的刀片,切割着他的心髒。
他輕擡起傅梨的臉,狹長的眼眸倒映着那些傷心的淚水,“傅梨,我會一直在這裡。”
過去的時光仿佛在此刻重合,傅梨抿着嘴唇,無聲地哭泣,又回到了那個幹燥悶熱的夏季,她也曾被人很認真的愛過。
她落入溫熱的懷抱,陳泊舟身上有淡淡的煙草味,還有他慣用的那款香水味,松木的味道夾着雪,微涼的指尖落在她的頸側,頭頂傳來陳泊舟的聲音,那樣輕,那樣溫柔,像情人的呢喃與蠱惑,她聽見陳泊舟說,“和我結婚吧,傅梨,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但不包括自由。”
下一刻,所有的旖旎甜蜜散去,傅梨莫名感覺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