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巷道裡,透過巨大的合歡樹枝葉滲透出來的光斑,七零八落的打在青石闆上,斑駁陸離,又像是一根根透着絨光的線。
宋懷真定定的站在原地許久,瞧着那輛載着他的字畫滿載而歸的馬車,直到車架完全消失在那處側門中。
宋懷真隻覺心頭空空,俯首間瞧見了落在手上的光斑,竟生出了孩童心性,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接,瑩瑩又燦燦,像極了那雙漂亮的眸子。
顧若芙回府後直奔了她的那張小榻去了,等荀潇端着吃食回來時,人已然入睡。
正值春三月,陵江府又傍海而建,是以總是霧氣蒙蒙的帶着綿綿細雨,難得今日上午時的晴空。
顧若芙再醒來時,屋子裡都昏暗了不少,懶懶的支起腰時才驚覺自己實在是睡得昏沉過長,腰間一股子酸酸軟軟的無力感。
自古且說南方姑娘嬌軟,可這股子軟磨硬泡的氣候,實在叫人直不起來。
“姑娘,可醒了?”
門外傳來荀潇的聲音,顧若芙又揉了兩下腰間,才緩緩應聲道:“醒了。”
随着推門聲響起,荀潇進來打眼瞅了一下顧若芙,見她穿戴整齊,連忙過來替她理了理略有些亂的發髻,“姑娘,老太爺那邊請你過去商量事,說是已經請了顧氏的族親叔伯們。”
顧若芙動作一頓,想起昨夜與祖父所談論的,心裡大緻也有了數,可忽的又歎了口氣,“我本想着去陪姨母用膳的,可現下看來用膳時怕是趕不來了。”
姨母初來乍到,也不知道适不适應此間氣候,可别叫姨母再勞心。
“姑娘,我方才去瞧過了,張夫人那邊大夫人早已都安置妥當了。”
顧若芙緩緩起身,點了點頭,“大伯母做事向來周到。”
顧若芙複又歎道:“罷了,等見了祖父他們再回來同姨母請罪吧。”
顧氏的院内曲徑逢幽,處處可見雕欄畫棟,倚着南方的建築樣式,移步換景,處處都可成一副極好的畫卷。
顧若芙帶着荀潇幾人穿過攀花拱門,又彎彎繞繞的過了好幾處連廊,才瞧見主院的院牆。
等了些時候的方管事見着人來了,立即喜笑顔開的迎上前來。
“小姐,裡頭的人已經到齊了。”
顧若芙點頭會意,立即朝裡去。
偌大的會客廳内,坐的滿滿當當,見門口處有人踏進,忙都轉眼去瞧。
一襲袅袅身姿緩步而來,淺青色的木芙蓉對襟齊腰襦裙,腰間墜着蓮花雙魚禁步,眉目秀麗娟雅,帶着一抹淺淡的笑,瞧着倒是一個端莊淑雅的妙人。
顧若芙先朝着上首的祖父和老族長行了禮,起身後複又對着在座的各位叔伯宗親一一見了禮。
顧若芙也是頭一次見着這麼多的族親,但依着對顧氏族親的了解,認人倒也不算難事。
“蓉蓉,來坐吧。”老太爺見顧若芙已經問候一遍了,便立即招手示意顧若芙坐到他身側的位置上來。
外頭的天原本瞧着霧蒙蒙的,沒一會兒,天上便下起了小雨。随着雨勢逐漸變大,蒙在眼前的那一層霧紗倒是逐漸變得清明起來。
等荀潇尋了傘再回來時,裡頭的談論聲已經逐漸歇了。
末了,隻聽見一聲長歎。
聽着裡頭敬送的聲音,顧家的祖老紛紛走了出來,臉上皆是一副欣喜不足,惋惜倒是十足的樣子。
不知誰歎了一句。
“若是個男兒,便好了。”
荀潇聽着忍不住心中一頓。
接到顧若芙時,瞧着她臉上的神情倒還算好,隻是沒了來時的那副笑意,平靜至極。可荀潇卻知道,往日裡總是撲閃着光彩的雙目此刻也暗淡了不少。
方才在堂中,話題的最後還是落在了替她選婿一事上,顧家族老一緻認為,唯有顧若芙選婿成婚之後,才可正式接手顧家所有的生意。
荀潇不語,撐着傘跟在顧若芙的身後,檐下是滴滴答答的落雨聲,顧若芙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的駐了足,眺目向遠處望去。荀潇跟着往一處去看,卻也隻有滿目的雨幕,以及各式各樣在這風雨中搖晃不定的枝葉殘花。
棠庭院中居南的廂房裡,芳姑姑正捧着一方盛着熏艾的盒子,放在張氏的膝下。
“夫人以往也沒有這般陰雨天筋骨痛的先例呀,怎的會這般疼痛難忍?”
張氏擡眼瞧了一眼外頭的纏綿陰雨,“或是與此方氣候有關吧。”
她們自打進了陵江府以來,這裡的天色就未曾好過。一直這樣陰雨潺潺的籠罩着。盛京那邊氣候要幹燥些,下雨便是下雨,晴天便是晴天,極少有這樣霧氣沉沉,綿延磨人的時候。
聽完張氏的話,方姑姑也忍不住往外瞧去,不由得歎了口氣,“這天氣還真是糟糕,也不知等着三月過去放晴了,會不會好些。”
張氏緩緩搖了搖頭,“以往阿姊的書信中總會提到這裡的煙雨氣息,想來即便放晴了也好不到哪裡去。”
片刻複又歎出聲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