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榷手上松了力,李一銘倒回床上,他胸前一片的病号服都被抓得皺皺巴巴。太陽還沒完全沉下去,紅彤彤一個斜挂在火燒一般的天上,夕陽餘晖透過百葉窗,在白色被子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塵埃在光柱裡浮沉,病房裡隻餘下消毒水混着淡淡藥味的氣息。
“不對,”李一銘薅了把自己的頭發,“你,不是,我,我跟你熟嗎,我,啊?”
顧榷冷眼瞧着他,不緊不慢吐出幾字:“你不信?”
李一銘:“你能信?!我們,先不說以前,就是,我們,倆男的,男的,怎麼生?!”
顧榷沉默了,是啊,倆男的,跟有病一樣。
“不會是代孕吧,”李一銘說,“這種違背倫理道德毫無人性,簡直沒有下限的事情——”
“當然不是。”顧榷靠在牆上,有些心累。
李一銘像是松了口氣般:“也是······”
“算了,謹慎是好事。”顧榷從西褲口袋裡掏出兩張報告單,把他攤平後遞給李一銘。李一銘沒接,他直覺這張薄薄的紙會推翻他所認為并苦苦堅持的二十八年,于是他隻是盯着那份報告咽了口唾沫,再沒有下一步動作。幾秒後,紙在他面前非常不耐地抖了抖。
“催什麼催。”李一銘一把從顧榷手上搶過紙,然後又停住了。他現在有點緊張,就像紅綠燈倒計時十秒,離路口還有十幾米的時候,不知道是該跑還是等下一次綠燈,如果跑的話,會不會剛到路中間就變成紅燈,還是會順利的到達對面。
為選擇而緊張,也為選擇後的結果緊張,更為了結果造成的影響緊張。
顧榷見李一銘還是半天沒動靜,還以為他還沒恢複過來不舒服,于是手背探上李一銘額頭。
涼的,沒發燒。
李一銘一怔,擡起臉,眼眸像被水浸過了一樣,又黑又潤,他頭上包着紗布,唇角也貼了一塊,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色因為顧榷剛剛的動作有些泛紅,尤其是眼睑處,紅的勾人。
“你是不是有點虛。”李一銘很正經的看着顧榷,說。
顧榷聞言手一抖,從李一銘額上收了回來,他轉了下手腕,面無表情說:“不錯,有進步,出去幾年還會看人虛不虛了。”
李一銘聳了下肩,把頭轉回那張紙:“手冰。”
窗外蟬鳴突然拔高,一聲接一聲撞在玻璃上。
顧榷坐到椅子上,視線落到李一銘寬大的手上,他的手很粗糙,肌肉線條明顯,虎口指尖以及手指内側布滿了層層老繭,但這些并不影響他的好看,反而更增添了一份英氣。
指尖······
顧榷着重看了眼李一銘的指甲,短小破裂,一看就是經常被暴力摳弄的受損害類型。
顧榷眉尾一抽。
好好好,好不容易把這習慣糾掉,又摳,真是······
李一銘:“我的手有問題?”
顧榷點頭
李一銘:“?”
顧榷:“你知道手上青筋多說明什麼嗎。”
“說明我厲害。”
顧榷随手抽了本李一銘床頭的雜志翻了翻,說:“說明你腰背部有積滞,腰不好。”
雜志封面是A國雪山的圖片,顧榷指尖劃過凍結的冰川,窗外夕陽的紅還未褪盡,雲層不知什麼時候壓得極低,病房裡的光線暗了幾分,空氣中彌漫着山雨欲來的沉悶。
李一銘:······
李一銘不失禮貌地沖顧榷笑笑:“誰被捅這麼一下,腰能好就有鬼了。”
顧榷擡眼掃了下李一銘,然後又垂眸看着手上的《A國國家地理》,指尖捏住頁腳翻開下一頁:“你不是上了那個藥嗎,怎麼,沒好?”
李一銘側身把枕頭的位置調整了下,靠了上去:“那藥又沒什麼稀奇的。”
“是嗎,”顧榷點點頭,不置可否,他把雜志合上,放回原位,看了眼已經被李一銘捏得有些皺的報告,說,“不敢看嗎。”
李一銘答:“沒有。”
顧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倒是動一下啊。”
“我不想看。”
“真的?”顧榷看了眼心電監護儀,“你在怕什麼。”
“怕什麼?”李一銘低頭急促地摸着中指上的疤,輕聲說,“我沒怕。”
李一銘所有的動作都落在顧榷眼裡,那個疤,顧榷突然就激動起來:“你在浪費的不僅是你自己的時間,你說你要證據,現在證據已經給你一條條擺上來了,你到底在害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