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渝垂着眼,在腦海裡自動翻譯:訂婚的事商量個差不多,就等畢業,畢業了就會舉行訂婚儀式,林西的無名指以後會多一枚鑽戒。
抓着手機的手指無意識收緊。
她面無表情地盯着努力炫飯的來财,良久,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是嗎?那恭喜了。”
林西低垂的眼睫眨了一下,沒有回應,繼續喂龜糧。
來财龜小食量大,喂了許久還抻着腦袋覓食,林西把多餘的龜糧倒回袋子裡,再封好口。來财沒吃飽,一個勁兒地往林西胳膊上爬,醜萌醜萌的小腦袋蹭來蹭去,撒嬌讨龜糧吃。
沈不渝白它一眼,嘴角忍不住翹起,餘光瞥了眼林西立馬挪開,狀似不經意地提一嘴:“你不在的這幾天,來财挺想你的。”
來财聽懂人話似的,蹭地更起勁。
實在看不下去它那谄媚樣,沈不渝說:“再喂點吧,周末兩天都吃不到東西,别餓死了。”
“不了。”林西說。
沈不渝愣了下。
林西把來财放回水箱,拿蓋子蓋住,再把水箱拎在手裡,輕聲說:“我帶回去喂。”
沈不渝卡殼的思緒重新轉動,反應過來:“你要把它帶回去養?”
林西“嗯”一聲,拎着水箱往外走,從始至終沒看沈不渝一眼。就在兩人擦肩而過時,一股極大的力道攫住她的胳膊,往後一拽,險些栽倒。
作惡的人毫無愧疚感,沈不渝直勾勾地盯着林西,一字一句地重複:“我問,你是不是要把來财帶回家養?”
少女的皮膚細膩脆弱,稍微用點力氣就開始發紅,林西的手腕被捏成贲紅色,疼意升起,她攏了攏眉心:“是。”
心口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針紮了下。
沈不渝胸口起伏:“為什麼?”
林西顫了顫眼睫,手腕像是收了虐待被捏得通紅,她把手往後收了收,沈不渝一下子握得更緊。她放棄掙紮與抵抗,平靜地擡眸,給了沈不渝今晚第一個正眼:“烏龜越長大行動力越強,容易爬出水箱和雜物室被人發現,拿回家養好一些。”
“那你撿到的時候怎麼不拿回家養?等到我給它取了名、買了龜糧、養了那麼多天,養得它都認我當媽了,這個時候你知道拿回家養好一些了?耍我玩嗎?”沈不渝一聲一聲地質問,侵略性的口吻之下,還藏着一絲被抛棄的憤怒和委屈。
林西帶走來财,是切斷她和來财的聯系。
變相地也是切斷她與她之前的聯系。
還真印證了美姨的那句話,表面上越溫柔的老實人,較真起來越容易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停頓幾秒,沈不渝問:“還是你要跟我絕交?”
“我隻是覺得,”林西在她的凝視下開口,“不好麻煩你。”
因為不是朋友,所以不好麻煩。
不斷施力的手指突然松開,林西的手腕從掌心滑落,沈不渝順着看過去,白皙的皮膚表層留下幾根鮮紅指印。
換做别人早發火了,可林西就是林西,出了名的八風不動。不會因為走得近了而對沈不渝另眼相待,也不會因為沈不渝利用她而憎恨厭惡,她什麼特殊的反應都沒有,隻是比從前不太熟悉時要冷淡疏離。
沈不渝望着她離開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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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一整天,沈不渝都泡在酒吧裡上班,一直到下午四五點才騰出空隙休息。這是員工用餐的時間段,可以自由活動,一直到傍晚六點過後,統一回到酒吧上夜場的班。
沈不渝去了附近的面館,點了一碗清湯牛肉面。
比起上次和林西來的那回,這會兒店裡生意火熱,沸反盈天,她速戰速決,吃完面就走。
酒吧有規定,上夜場之前要洗漱,沖掉身上亂七八糟的酒精味,尤其是服侍夜場貴人的公主和少爺。沈不渝不是公主,也不服侍貴人,但中午有顧客打翻了一瓶酒在她身上,皮膚黏糊糊的,人也像是紅酒裡泡大的,走哪兒都是紅酒味,得回去沖個澡。
這個點是下班高峰期,共享電瓶車全部借走,一輛不剩。
還好沈不渝有先見之明,周五放學的時候騎走了易圓圓的單車,她今天上班都是騎的自行車。
時間還很充裕,沈不渝騎車回筒子樓。
單車輾過人行道,沈不渝騎着車在龐大的商業帝國街道中穿梭。
等到十字路口,停下來等紅燈。
盛夏的傍晚燥熱得很,還有數不盡的細小蚊蟲,沈不渝揮了揮手,眼睛漫無目的地四處搜羅,然後定格在馬路對面的一座高樓大廈上。
夜幕還未降臨,這座大廈早早地亮起霓虹燈,巨大的LED屏幕上來回滾動着“利晉集團”。
沈不渝有點印象,似乎是一家新公司。
今年年初才落地南洋,最近兩個月才開始運營,看logo應該是珠寶相關的,規模宏大,估摸着又是一個家族企業的分公司。
漫長的幾十秒紅燈過去,沈不渝腳踩上踏闆要走,卻在收回目光的那刹,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女孩兒一身米白長裙配淡藍色針織薄開衫,肩膀挎着鍊條小包,踩着小白鞋,自鬓角開始編織的烏黑長發綁在腦後,斑駁的光影下,隐約可見隐藏着發絲裡的淡粉耳垂。
這是沈不渝第二次見到褪去校服的林西。
上一次是精緻動人的晚禮服,這次是溫和親切的休閑服,無論哪一種,都是比穿着闆正校服裙的林西還要溫柔的存在。
林西從利晉集團的旋轉門出來,沿路往街邊走。
沒過多久,旋轉門再次運轉,一個深黑色西裝的男人追出來,長腿一跨,輕而易舉地攔在林西的前方。
林西停了下來,仰頭看他。
兩人以面對面姿勢交談,距離隔得有些遠,沈不渝視力好看得清,耳朵卻不行,車水馬龍的鳴笛聲,一個字也聽不見。
密密麻麻的蚊蟲在眼前愈聚愈多,沈不渝又揮了下手。
就在這幾秒工夫裡,交談的兩人不知是産生了分歧還是其他,薄晉言臉色有些差,伸出一隻手拽住林西的胳膊,作出不讓她離開的姿勢。林西平靜地望着他,雙方對峙片刻,她抽出自己的胳膊,越過薄晉言離開。
沈不渝遠遠地觀望着,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車把,看着腳步不停的林西,又看着緊抿唇線的薄晉言,心底奇異地升起一股快感。
吵架了?
或者鬧矛盾?
還是直接取消訂婚老死不相往來。
明明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這一刻,沈不渝卻好像一個撬了牆角的第三者,惡劣又道德感低廉地幸災樂禍。
……
利晉集團樓下的馬路川流不息。
林西沿路走到紅綠燈下,等了等,與過路的行人一起穿過斑馬線,進了這條街的人行道。
旁邊立着一塊指路牌,她走近幾步,擡頭查看地點,半分鐘過去,像是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擡腳就走。
背後突然刮起一陣勁風,裹着絲絲縷縷的酒精味。
“呲”的一聲,輪胎與地面摩擦出細微火花,單車精準停在林西身側,一條長腿落地,沈不渝輕飄飄地丢過來一個字:“巧。”
林西因為這場偶遇側眸看過去。
“剛從酒吧下班回家,路過這裡。”沈不渝不冷不熱地解釋一句。
她無所事事地轉動車把,一眼不看林西,毫不在意的态度仿佛真的隻是一場偶遇,她停下來打招呼不過是出于禮貌。
即便沈不渝從不禮貌。
蟬鳴在沉默中聒噪。
沈不渝無聊地打了下響鈴:“司機呢?”
林西低了低頭,腳尖并攏在一起:“李管家今天沒來接我。”
“打電話。”
“沒人接。”
“那你——”怎麼不讓薄晉言送你回去。
沈不渝無聲地轉了話鋒:“你去哪?”
“地鐵口。”
沈不渝挑了下眉,一時間,不知道該意外林西這樣的大小姐竟然會做地鐵,還是意外她這樣的出身竟然願意去擠地鐵。
她又打了下響鈴,“叮”的一聲清脆悅耳:“坐嗎?”
林西望向她。
沈不渝拍了下單車後座,眼神躲閃,别扭道:“我送你。”
久久沒有動靜。
對于林西這樣性格柔和的人來說,沉默便是拒絕。
沈不渝澄亮的瞳孔暗了暗,垂下眼尾。
下一秒,單車後座忽然一沉,腰背的布料被人以極輕的力道攥住。
林西坐在背後,溫熱的手指貼着她的腰,小聲地說了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