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新喪,汴梁皇城哀樂連天,一片愁雲慘淡。
葉則清和李存禮日夜兼程,趕到時,看到的隻是他的棺椁。
冷清的地宮,昏暗的燈火,棺椁孤零零停在大殿中央。
哪怕面對棺材,她也不願相信,前幾天還在信中與他們談笑的二哥,就這麼死了。
她甯願相信這是他的一個玩笑。
她懷着一絲僥幸,一步一步,走向那個華麗的棺材。
幾步的距離,是那麼遙遠。
等看到裡面的人,她那一絲希望還是破滅了。
連日奔波,她再也撐不住,一個不穩差點倒下。
李存禮把她抱在懷裡,眼中同樣溢滿沉痛和不可置信。
她扶着棺椁邊緣,看向靜靜躺在裡面的李存勖。
她已經看不清眼前人的面貌,隻是一個模糊的光影,但是二哥在她心中的影子是那麼深刻。
光是看着,就已經能勾勒出他的輪廓。
曾經那麼肆意鮮活的人。
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去。
就這麼安靜地躺在裡面。
身邊,還放着她送的面具。
到底還是沒能保佑他安樂長甯。
“阿禮,二哥,真的沒了……”她哽咽着,語氣中滿是不願相信的遲疑。但更多的,是已經接受現實的悲傷。
她靠在李存禮的胸膛上,一滴冰涼液體無聲落在她脖頸,冷得吓人。
李存禮,哭了。
她再也忍不住,低聲痛哭,淚珠落下,打濕衣襟。
她握住他的衣袖,攥出深深印子。
李存禮喉結聳動,握住她冰涼的手,忍住心裡翻湧的悲傷。
她看不見,但是他看到了,李存勖身上滿是劍傷。
那時候,他得多疼啊。
“二哥不在了,六哥在……”
李存勖沒了,就像一幅完整的拼圖,永遠失去一塊,再也回不到當初,成為他們心中永遠的缺憾和悲痛。
但是,他要比以前更成熟,更強大,才能成為阿清背後永遠的依靠。
這一天,他們失去了自己的兄長。
葉則清的身子剛剛痊愈,又奔波那麼久,自然受不住。李存禮扶着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想讓她回去休息。
她不願意,執意想留這裡,再看看二哥最後一面。
她的眼睛哭得通紅,“我一定要查出兇手,為二哥報仇!”
李存禮的眸子泛着深不見底的寒意,“到時候,碎屍萬段。”
這時,李存勖身邊的副将到了。
“清小姐,六公子。”
“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問你。”她把淚水咽下,“來的路上我收到了你的消息,你說是鏡心魔幹的,那現在可有他的蹤迹?”
“還有,二哥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當時主子在戲伶樓,隻有鏡心魔和幾個戲子随侍,之後他們便失去蹤迹。屬下布下天羅地網,卻仍未抓到他們。”
他深深低下頭,“屬下無能,不能為主子報仇。”
“鏡心魔……果然是他。”李存禮緊握的拳頭咯吱作響,他悔不當初,為什麼自己沒一早殺了他,竟讓他有了可乘之機。
葉則清:“他們做了萬全的準備,又怎會被輕易抓到。”
“但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鏡心魔,查到幕後主使。”
她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李存勖,和李存禮一起把棺木合上。
逝者已逝,該讓二哥入土為安了。
一片寂靜的沉默中,副将開口道:“主子生前曾囑咐屬下,要把名下的親兵和一應物品,分為兩份,交給兩位小主子。他說,這些都是他的親信,至少能為兩位主子增添助力。”
“兩份?”她和李存禮對視一眼,忙問道:“他什麼時候吩咐你的?”
“一個月前。”
一個月前,不正是她剛剛出事的時候嗎?
難道,二哥早就預感到了。
她想起那封信,裡面的話,未嘗不是最後的遺言。
陰冷的地宮,她扶着冷冰冰的棺面,隻覺得刺骨的寒意順着經絡流向四肢,全身寒浸浸的。
他早就有準備,甚至自願走向為他準備的死局。
最後,她帶走李存勖的屍身,回到燕雲。
李克用沒有阻攔,照常發喪。
隻是那副棺椁中,空空如也。
她和阿禮在北方山上找了處高地,從那可以看見整個檀州。
李存勖就埋在一棵柳樹下。
她時常去那坐坐,陽光透過樹梢,灑下斑駁光影,照在身上留下暖意,好像他還在身邊。
從墓前回來,兩人沉默着,在屋裡坐了一天。
李存禮突然開口:“阿清,你認為是誰……”
“不良人。”
兩人異口同聲。
從燕雲之事到二哥被害,樁樁件件堆在一起,都太過巧合。環環相扣之下,隻怕是有心人故意為之。
借她受傷的事,既敲打李存勖,又把李存禮支走。
不良人橫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收服玄冥教。比起幻音坊,隻有不良人有實力做出這些事。
或許,二哥已經知道誰是幕後黑手,但還是接受了自己的結局。
當時,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現在無人能知。
但是他們都明白,是為了他們的安危。
葉則清道:“二哥去了,中原局勢不穩。阿禮,你應當回去主持大局。再說背後主謀并未完全浮出水面,燕雲現在并不安全,我們在一處,反而方便他們下手。若是分開,能保一個是一個。”
李存禮蹲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看了看她的脈象。
她的身子剛好一些,這些天勞心勞神,又迅速消瘦下去,都能感受到她皮膚下凸起的骨節。
“你别再憂心了,這段日子我留在燕雲。幕後之人能做出這麼多事,就算我們分開,也一樣會被各個擊破,倒不如待在一處,有什麼事也好應對……這幾天你太勞累,剛痊愈的身體又變差了,我現在走了,絕不會放心。”
她見他心意已定,便也同意了。
許是心情大起大落,她舊傷複發,當晚發起高燒。
她模模糊糊的,隻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好像有一把錘子在不停敲擊,太陽穴一突一突地疼。
她也不知道自己靠在哪裡,隻感覺有人把一勺勺湯藥往她嘴裡送。藥苦得令人作嘔,她眉毛皺成一團,下意識往外吐,把嘴抿得死死的。
耳邊有人溫聲細語地哄着她,執着地把湯勺送進她嘴邊,她這才慢慢把藥喝下去。
李存禮坐在床上,把她抱在懷裡,擡手試了試她額頭,依然滾燙着。
他把她抱得更緊些,想用自己的身體把她的溫度降下來。
在這段最難熬,最艱辛的日子裡,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彼此依靠着。面對風霜寒雨,躲過陰謀算計。
隻要想起遠在天方的彼此,就好像身邊多了個肩膀。
第二天葉則清醒後,燒已經退了。
等好得差不多,她毫不懈怠,立馬打坐。
自從上次機緣巧合踏入老祖的一方天地,之後她想盡辦法,卻再也沒能進去。
但是現在,她沒有時間慢慢琢磨了,她必須盡快提升實力,才能為二哥和死在戰場上的那些将士報仇。
或許是她的信念太強大,這次居然成功了。
老祖像鄰家老大爺一般,脫了鞋盤腿坐在椅子上,一見她便招呼她過來:“喲,終于來了,我還想着你最近怎麼一直沒露面。”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臉上這麼沉重。”
她彎腰抱拳:“身負家國血仇,不得不報。”
“辛苦老祖教導,無論什麼法子,隻要能精進武功,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不用多禮,你是我的後輩,我也很喜歡你的脾氣,定會盡心盡力。先不說這個,你中的毒我記起來了,叫十日絕。”
“十日絕?”
她蹙眉,這名一聽就好像自己沒有多少活頭了似的。
“一般來說,中毒者多度日如年,深受煎熬。而那些中了十日絕的人,不會感到身體上的痛苦,但是于壽元上隻有十年,十年匆匆而過,故而使人度年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