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則清坐在台階上,看着阿久在院子裡蹲馬步,還惡劣地把一盤香噴噴的糕點在他面前晃悠。
“堅持住,等結束了就給你吃。”說着,往自己嘴裡送了一塊。
阿久委屈,癟着嘴,但是動作倒是很标準。
等練功結束他直接累癱在地上,但是還不忘手腳并用爬到台階上,剛想拿一塊糕點,就被她拍掉。
“先去洗手。”
他看一眼自己黑乎乎的手,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等再回來手變得幹幹淨淨,就是濕漉漉的。
她捏住阿久手腕,把手上的水漬擦幹淨,才讓他吃。不然都在手心裡化掉了,黏糊糊的多難受。
他剛來将軍府時,一見到好吃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塞到嘴裡再說。現在習慣了,就一口一口跟松鼠似的,雙手捧着慢慢吃。
她捏捏他的臉頰,終于胖了點,不像之前好像風一吹就飛了。
阿久從糕點裡擡頭,臉頰微鼓更像松鼠了。
“大人,我都蹲了幾個月馬步了,什麼時候可以練劍啊?”
“怎麼,等不及了?”她笑笑。“快了,過段日子,我教你一套秋水劍法,飄逸絕塵,初學者練最好不過。”
阿久期待到眼睛發光:“哇,聽名字就知道一定很帥!”
“是啊,很帥的。”她回想起那個練劍時灑脫輕盈的身影,聲音漸漸沉下去,“對了,阿久,明天我要出去一趟,言水會監督你練功,不許偷懶。”
阿久好奇問道:“大人,為什麼你每個月這一天都要出門,有重要政務嗎,可不可以帶我去?”
“不是政務,我是去……”她的唇角動了動,從一開始的痛徹心扉,到現在漸漸釋然,她已經能平靜說出二哥這兩個字。
“是去見一個人,是我的二哥。”
“那他肯定很重要……昨天大人太累睡着了,我聽見您在夢裡叫了二哥這個名字。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能被大人這麼在乎。”
“他啊,他既是哥哥,也是師父。”
“就像我和大人一樣?”阿久小腦瓜轉動,道:“那他既是我的師祖,還是我的哥哥,那武功肯定很厲害!”
“是啊……”她摸摸阿久毛茸茸的頭,“不過我想,他更想你叫他哥哥。”
兩人坐在台階上,他靜靜聽葉則清講這位哥哥。
“他武功高強,謀略打仗也樣樣精通。表面看似漫不經心,經常做些超脫世俗的事,但其實最可靠了,總有些讓人意外的想法。”
“那他在哪裡,我明天能去看他嗎?”
“他啊……”她停住話頭,指着遠處的山峰,“他在那。”
阿久望過去,沉默了。
那是埋着戰死将士的地方。
最後阿久還是見到他了,雖然隻是一塊冰冷的墓碑。
老祖最近迷上博戲,每次去都被他拉着玩幾局。無奈她對這個不感興趣,技術也一般,總是輸多赢少,或者說,根本沒赢過。
她臉上橫七豎八貼了不少紙條,整個人趴在桌子上蔫蔫的。
“不玩了,老祖欺負晚輩,您都活多少年了,我怎麼可能赢。”
那天老祖心血來潮,和她打個賭,隻有她赢了才能上課。可過去好幾天,她一次都沒赢過。
“那有什麼辦法,你現在輸了就是貼些條子。袁天罡可不會因為你年紀小就讓着你,那時候玩的就不是遊戲,是命了。”
葉則清氣鼓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這幾天你練功過度,内力紊亂,我想讓你休息兩天,好好調整調整。放心吧,明天就正常上課了。”
他把色子收起來,啧啧稱奇。“第一次見學習這麼刻苦的人。”
“老祖也說了,下一次玩的可就是命了。我要是不好好學,不僅保不住自己的命,也保不住其他人的命,我可是很惜命的。”
“但也是最拼命的。”老祖犀利評價道。
今天肯定是不上課了,老祖幹脆和她聊聊袁天罡。
他直入主題道:“清兒,你是如何看待袁天罡的。”
她思考片刻,組織好語言:“剛開始是恨,他把所有對李星雲有威脅的人都一一除掉,自認為李唐才是正統,天下所有人都要臣服于他。可是這幾千年來哪有什麼正統,王朝更替乃規律也,梁朝篡唐,可李家不也奪了楊家的天下?袁天罡打着正統的旗号,鏟除異己,用我燕雲将士的血肉鑄成他李家皇位,何其可笑。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又何必來這一套。若他不是滿口大義,而是光明正大的袒露匡扶大唐的目的,或許我還會高看他一眼。”
“那現在呢?”
“恨,但也不恨。他全心全意為唐朝,為李家,若我是李唐皇室之人,可能會感謝有這個忠臣。可是對天下其他人來說,未嘗不是一場災難。立場不同,便是水火不容的敵人。”
“我之前想過,掌握天下對他來說易如反掌,恢複李唐王室的旗号也不是一件難事,為何還要再等十年。後來我明白了,他是要等李星雲心甘情願地登臨帝位。這十年,不是給我,而是給他的。”
她一死,李星雲順勢接管燕雲,可謂功績一件。
在袁天罡的眼中,她就是殺雞儆猴的那隻雞。可李星雲他志不在此,勉強隻會适得其反。他又何嘗不明白,隻是一意孤行,執意讓他按自己鋪好的路走。
“所以,我必須殺了他。不僅是為了我們之間的私仇,還因為隻要他在一日,這世間就永遠不會出現一個能人主持天下。”
老祖:“專而必亂,大唐氣數已盡,他偏要逆天而行,最後的結果也不會如他所願。”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夏日炎熱,最容易發生旱災。
她對這事很上心,專門去最邊緣的城池視察,恰逢交界之處發生暴亂。中原百姓歉收,又逢官府加大稅收,饑荒之下多有械鬥。
這幾天各處多有糾紛,當地駐守的軍隊已經出兵維護。但邊界遼闊,一時顧不上也是有的。
兩方交戰,人群中混雜着婦孺,踩踏之下多有無辜之人喪生。
她輕裝簡行,沒帶多少人,從附近州府調兵還需要些時間。
她從亂軍中而來,混亂中撈起一個孩子。
暴動很快平息,傷者被安置在醫館,隻是那孩子有些麻煩。
她是個孤兒,若是無人認領,就要被送到育幼堂。
想收養孩子的家庭不少,女孩應該很快就會有歸宿。她問過那孩子的意願,她隻是緊緊抱住自己的大腿,眼裡滿是憧憬和崇拜。
這孩子便跟着她回去了,取名小滿。
一方面,是尊重小滿意願。
另一方面,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裡,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畢竟身處亂世,多一份準備便多一分保障,她希望為燕雲的未來留下依靠。
所以,阿久和小滿,她都按照下一任将軍的标準悉心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