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李星雲預料之中,他提前準備的兩枚炸彈起到了威懾作用,李嗣源投鼠忌器,不得不放了姬如雪。
眼看着整座城可能要葬身火海中,死士們不知道要不要強行帶走葉則清,畢竟李嗣源最終的命令是讓他們把她平安帶離太原。
“李嗣源埋下那麼多炸藥,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在炸藥點燃之前全身而退。若他走不了,那我就一起留下來以身殉城,給一城的百姓陪葬。”
說到動情之處,她的眼中泛起一片晶瑩。
她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姬如雪離開太原,所有人都以為李星雲不會喪心病狂拉開炸藥。
沒想到,他猛地拉開機關。
刹那間,天上炸開大片絢麗煙花,瞬間點亮整個夜幕。
葉則清被這絢爛的煙花吸引,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懷念,不知不覺中,移步來到李存禮附近的屋檐之上。
她清楚記得,那年的煙火是最為盛大的一年。煙花整整綻放一夜未曾停歇,那是李存勖送給她的禮物。
李存禮也擡眸望向天空中綻放的煙花,璀璨的煙火之下,他的思緒不由自主飄回到六年前。
他們也曾一同看過一場盛大的煙花。
那時,煙火五彩斑斓的光映照在彼此的眼中,滿是璀璨與憧憬。
蓦地,一股冰冷寒意湧上心間。
那時的他們,想過前行的路上或許會有艱辛,會有磨難,但隻要他們彼此依靠就能跨越。
然而,卻從未預料到,會是如今這副樣子。
他和阿清相互扶持,他親眼看着那個十五歲活潑肆意的女孩學會隐藏鋒芒,成長為不動聲色的将軍。
他,也同樣如此。
往昔肆意隐于歲月跌宕,昔日執着沒入迷茫淵薮。
坐在檐上把酒言歡的少年們曆經風雨,不複當年。
那些美好憧憬如同破碎的鏡子,拼湊不出曾經的完整模樣。
他們像這漫天煙火,晉國何嘗不是如此。
天下沒有恒久之物,終有聚有散如流沙。
他看到不遠處的阿清,四目相對,所有未言之語盡在那相視一笑中。
于這亂世飄搖之際,重要的是,在這有限的時光裡,能緊緊握住眼前人的手,守護那一抹溫暖的存在。
不問來日幾何,隻願此刻相伴同行。
如此,縱歲月滄桑,亦無悔矣。
“今天是個好日子,不僅有幸請到了天子,連葉将軍也來做客。”
李嗣源對高處的她道,“夜裡風涼,将軍和天子一起回去吧。”
“監國盛情,豈能推卻。”
她看上去正強忍着怒氣,眼裡滿是憤怒,“正好我也有事要與監國商談。”
她被安排在曾經在通文館的住處,院外有重兵死士把守,不能外出,等同軟禁。除此之外,一切衣食皆無憂。
雖說有重兵和高手包圍,但實際上早就換成了自己人。即便有李嗣源的親信在,她也有把握混淆視聽,讓他們聽不到她與阿禮真實的談話内容。
不過她還是與看管她的死士發生幾次沖突,這樣李嗣源才不會太懷疑。
但天子待遇就沒這麼好了,李存禮說,李星雲被押入地牢,李嗣源吸了他不少内力。
“那李嗣源定然很開心,李星雲師承袁天罡,又學了氣功,内力深厚不容小觑。”
“是啊,他這幾天神清氣爽,好像年輕不少,這麼吸也不怕爆體而亡。不過話說回來,李星雲那些内力也到不了那個效果。”
李存禮微微眯起眼睛,像狐狸一樣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轉而看向身邊的人,話鋒一轉,“不說他了,這幾日你過得可還如意?”
葉則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雙手交疊放在腦後,緩緩向後面的椅背仰去,說道:
“我很好,說起來,我還得感謝李嗣源。若不是他,我哪有機會重回故地。”
她頓了頓,手指朝着不遠處的梳妝台一指。
“我到現在都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曾經,我就坐在那裡,二哥親手為我梳頭……”
或許是因為回到熟悉的地方,回憶如潮水湧上心頭。
小時候的她,總是故作老成,明明喜歡那些精美的發飾,卻一個都不肯戴,總是将頭發梳成大人的樣式。李存勖每每見到,都會忍不住歎息,念叨着好好的孩子為何要把自己打扮成這般模樣,還說她第一次來通文館時梳的頭發好看。
後來,她與李存勖日漸親近,逐漸放下心中防備。潛藏已久的孩子脾氣慢慢顯露出來,穿着打扮也越發符合自己的年紀。
李存勖總是尋來漂亮的珠钗,還會親手為她梳理頭發。
“阿清,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穿自己喜歡的衣服,不需要壓抑自己。”
這是當年,二哥和她說的話。
日子久了,他的手法愈發娴熟,會梳的發式越來越多。
那些曾經美好的時光,如今想來,依舊令人心生溫暖。
“二哥小時候還總想梳我的頭發……”李存禮笑道。
“但是你跑得比兔子都快,二哥抓都抓不到哈哈哈。”
“我能不跑嗎?”李存禮有些無奈,“他自己不束發,散着半邊頭發,給我梳的頭發簡直是……不忍直視。”
也就給葉則清梳的雙髻拿得出手。
一連幾天,李嗣源忙着和李星雲打交道,沒空找她。
終于這天早上,吸足内力的李嗣源過來了。
“清兒難得回來一趟,這回可以多住一些日子。”
“我就算不想,也回不去燕雲。”她望着外面駐守的死士,自嘲一笑,“監國真看得起我,出動這麼多高手。就算我僥幸出了太原城,也回不去燕雲。”
她似乎有些痛心疾首,“監國為了毀掉龍脈,不惜炸城,如今龍脈已毀,心願達成,又為何要将我困于此地。”
“清兒放心,我留你在此,是為了大業。這幾天你一直在通文館裡,消息閉塞,自然不知漠北已經在伐岐的路上了。”
“伐岐?”她一愣,片刻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岐國不願臣服于你,你就把我引到太原,好讓漠北長驅直入,替你伐岐。”
她猛然拍案而起,憤怒地瞪着他。“你這是在與虎謀皮!漠北豈是好相與的,你就不怕他們調轉槍頭,把燕雲拿下。”
李嗣源勾起唇角,雙手緊緊握拳。“放心,我既然敢做,就有十足的把握。漠北也好,不良人也好,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等我把不良人滅了,岐國再歸順于我,本王登臨帝位指日可待。”
“窮兵黩武的代價有多高我們都知道,現在的百姓需要一個安定的天下,再也經不起波折了,監國除了不良人之後能給他們想要的太平嗎?”
“自然,等鏟除掉不良人,再滅掉漠北全族,隻要我除了一切反對之人,穩穩拿到天下,到時太平自然就有了。”
“漠北紮根關外數百年,豈是那麼好打敗的,不知要動用多少兵力……”
“中原地廣遼闊,最不缺的就是人。如果十萬士兵不行,就五十萬,一百萬。再說,葉家軍以一敵百,攻城略地再好不過。我就不信,區區漠北,能翻出什麼浪花。”
李嗣源站起身,擡步朝外走去。
“有本王接管燕雲和葉家軍隊,葉将軍就放心吧。你好好待在這裡,等一切結束了,還需要你出來穩定燕雲的民心。”
“大哥。”她出聲叫住李嗣源,“為了你的帝位,難道百姓都可以不顧嗎?”
她長呼一口氣,接着說:“先收手吧,反對的人一直會有,隻會一味鏟除異己,就算當上皇帝也不會長久。你現在得了民心,帝位已是囊中之物,為何不循序漸進,太過激進不是好事。”
“那也要當了才行,隻要能拿了天下,幾條賤命算什麼。”
葉則清望着他的背影,閉目久久未語。
再睜眼時,已是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