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籠茶點的香氣搶在堂倌那兩條貌似不知疲倦的雙腿前面,盤進了樓上的“芷”字牌雅間。
“小店的茶不知幾位客官可還……”
滿意二字被卡在了尖細的嗓子眼兒,桌上四杯茶盞禮貌而又含蓄的冒着熱氣。
人呢?
說好的名字雅緻端方,說好的茶點食之忘言,說好的裝飾古樸氣質清貴,說好的那些怕都是騙鬼的。真正的優勢,一個便也夠了。
镂空雕刻的彼桑木扶廊上,兩個帛黑色亮瓷花盆的馬尾松盆栽中間,齊整整密麻麻的碼着身着湄汀院弟子服的四小隻,趴在扶攔上向外張望。
松花色的衣衫垂着漆黑的長發,再被午後收不住的日光随便一晃,哪個眼神不濟的路過看到,還以為擠着填了一排盆栽。就是,長倒了。
“快看!師兄們出來了!”
順着殷檀手指的方向望去,其實,順不順指不指都沒有第二個方向。
宮城的祥化門。
出得城門,隻是須臾之間,數名還鷹次第躍身展翼直飛天際,每對翅膀劃過都會蘊出一層其特有的顔色,映在風驚幔純澈的眸中,光華流轉,幀幀分明。
驚豔轉瞬即逝,絲毫沒有妨礙樓上樓下一片歡呼雀躍撫掌喝彩。那個,似乎茶肆樓上動靜着實大了些,惹來下面行人紛紛側目。
是了,還鷹,童叟皆識。即便是在人羽兩族同共生存的雲洲,也絕無第二種鳥類可以如還鷹般蹑影追風身姿矯健,更因其數量少但戰鬥力極強而成為雲洲的守護者。
相較之下,那四小隻則是南遷越冬的候鳥,為羽族中的多數。盡管沒生在一個窩裡,同為術法修真者少不得有些往來,還鷹又慣以師從排行彼此間稱呼,故湄汀院的這些築夢師們便親切的稱其為師兄。
“你一個大男人要不要喊那麼大聲啊,震死我了。”殷檀身體整個向斜後側了一個身位,僵直着脖頸看着她一旁的兄長,三分鄙夷七分驚恐。
殷桑無辜的道:“崇拜加景仰不配叫得大聲嗎?”
回之一對白眼。
“據說是宮城之内确無兇邪,還鷹才撤出的。”
“話說這不太平也有些時日了,太蔔大人居然不在城内,這個時候還敢出去遊山玩水可真有他的。”
“唉喲!”迦蔗果話音未落腦門就挨了殷桑一記彈指。
“雲洲的太蔔那是什麼人啊,天選之人豈是你我可以妄議的?”殷桑換另一隻手托住下巴接着道:“他可從不上山的,而是專門下水,天天泡在……啊!”
腳下吃痛得跳起,沖着妹妹表情誇張的咧着嘴。
殷檀看也不看他,她也很是好奇太蔔大人為什麼經常不在城内,總不會就是奇怪的喜歡到海裡泡什麼奇怪的澡那麼奇怪吧。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伏在風驚幔耳邊道:“驚幔,這次宮城的異事你可有聽聞什麼内情嗎?”
半晌未發一言的風驚幔怕不是又神遊去了?殷檀正打量着她,風驚幔慢慢轉過頭,回她一個異常明淨且澄澈的笑,“當然是七師兄最好看啦。”
……
這種言語出驚死人不償命的效果有且隻有風驚幔可以信手拈來,直噎得人氣血虧空經脈受損。任爾等辟邪除惡心系家國,我隻顧眉目養眼暗自喜,行止由心面無波。還不忘加一句:“發生什麼事了?”
扶廊上的另外幾隻有被她的回答刺激到,本就狹小的空間卻說什麼也擠不下這等量級的爆笑了。連人帶盆栽,一時間搖晃起落直到最末劈裡啪啦的摔了一地。
……
就是說嘛,老老實實趴着不好嗎,鬧那麼大動靜,這哪裡像偷跑出來玩的,倒像領了命要把人家的扶廊直接砸到大街上。可歎。真是生怕不被師父逮回去外加生怕被罵得不夠狠。
風驚幔垂眉低眼的靜立在衆弟子中的最末一排,任師父如何來回往複的踱步,師兄弟師姐妹們均會自各個角度将她遮得那叫一個嚴實。她絲毫沒覺得這次暴露了行迹跟她有什麼幹系。橫豎再聽話也少不得三天兩頭挨罵的,看這次陪榜這麼多人就知道了。
“《朔天決》可都背熟了?”
盛先生終于問話了。一反往日震怒時的橫眉冷眼言語淩厲,這語氣溫柔得叫人後脊背發冷。
弟子齊聲應是。
“嗯,不錯。都背熟了的話——”先生捋了捋胡子,輕輕的阖了眼睛,拖長音道,“那我就抽背了。”
必然有人帶頭邁了第一腿,對,一定是。當真可惡得緊。被站在前排的師兄弟們幹淨利落的讓出中間一大片位置來,他們四個眼前頓時覺得,嗯,開闊。
“你們幾個,誰來?”
這音調,這語氣,這就叫陰陽怪氣。風驚幔覺得師父下一秒怕不是要一頭栽倒在地睡着了。她這麼想着竟沒忍住就勢打了個哈欠,一種令她始料未及的神秘感覺卻借用了她張大了的嘴巴。
沒人懷疑原本不大卻努力張成這個樣子的嘴想表達的是驚訝。
你們功課那麼好背個那、那什麼決能死嗎?
殷檀挪動腳步之前還在遲疑,被殷桑憋着笑拉開了。她斜着眼掃了一下風驚幔,動了動嘴唇。
風驚幔聽懂了。因為默契。
殷檀想對她說的就五個字:衆怒不可犯。
師父的眼睛與風驚幔的嘴好巧不巧的此開彼合。此時此刻,盛先生面前站立得最醒目的就隻有一個弟子了。因為不得不醒目。
唯一的這個弟子還沒忘用手活動下後脖頸,幾不可聞的“喀吧”一聲是在回複那五個字——你們都找死。
盛先生擡了擡眼,道:“那就你啦,背出我聽吧。“
風驚幔輕聲道:“我背不出來。“
一幹不嫌事兒大的竊笑着等着看她的笑話,殷桑的表情居然跟那些人一樣,隻不過他心裡清楚的很,今天師父吹掉的胡子一定不會少。
盛先生示意身邊的弟子遞過《朔天決》的書冊給她,“那你念給我聽。“
風驚幔翻開書頁靠近眼前認真的看着,少頃,略顯勉強的道:“師父,我還沒念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