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盒内靜卧的,是一截斷箭。
在此之前,風驚幔也僅見過一眼。縱然驚鴻一瞥畢竟也橫亘了十年之久,若說猶記憶如新相知總是難免牽強。她卻固執得硬要這樣覺得。
精鐵制成的箭镞,頭銳底豐刃薄尖利,嵌入其下的雲桦箭身層紋分明猶望遠山,還挺好看的。幼時的風驚幔歪着頭幽幽地看着,若非自她胸口拔出,或許還能尋個更絢美的詞好好誇誇它。
真正痛到刻肌刻骨,刻下區區一個深的印象絕非時間問題。
是要命的問題。
風驚幔昏迷中隐約得知不下十數人想搶下她這條命,内心暗謝了一百零一遍也不知有沒有數少了。如果可以,她很想睜眼看一看,在她身前哭成一片的這些人究竟是誰。真的,有心了。
又來了。沉睡中最吵的一個聲音終于被她辨識了出來,風驚幔此時隻想築成她想像所極範圍内最恐怖的夢吓死他算了。練習射箭脫了個靶都不夠丢人的嗎?還好意思解釋說一箭偏到當空好巧不巧射下來一隻鳥。不然你蹲到街邊巷口講得感情再充沛一點看看有沒有鬼會相信。
隻恨自己傷得太重,想死前托夢給同伴留下遺願也不能夠。珠玉般的貝齒早在不得見的地方磨得火星四濺殺氣外露。她真的很想告訴叔公,如果就這麼挂了,一定要把這隻箭法奇絕的家夥跟自己埋在一起。所謂緣分,也就是說,做鬼我也不想放過你。
……怎麼還有一個。這隻倒是不吵,泣如哀怨凄切訴若悲恸怅婉,聽來着實讓人不得好眠。不對,重說,讓人感動聯篇。感動到自己差點也跟着哭了,如果沒死成怕都是一場深陷無底的愧疚。
可泣可訴被她靜心捋了捋,哭的感覺消逝了,風驚幔漸覺心口一陣一陣的不是滋味。百病叢生的孱弱之軀,一心陪在好友身側伴其受罰不辭勞苦。如若可行,她恨不能飛回到那日的靶場不顧一切的扶上一把。您一個暈倒不要緊,您朋友的箭矢受你驚擾慌亂離弦,直偏得石破天驚偏到雞犬不甯。
都是些什麼人啊?
耳朵經曆了這許多日的狂轟濫炸,她終于可以做回一隻明白鬼了。冤死的。死後絕對可以成為頂級怨靈的那種。
對于後來還是睜開眼來這件事,除去命不該絕,風驚幔認為最可能的原因必為上天垂憐。她這麼小的心眼兒丢到異界定生一場浩劫,要不還是攆回去做人算了。
離幻的眼淚仿若旋開了的閘閥,每每他坐于床前,感覺周身的空氣都是潮濕的,風驚幔隻覺得習慣了,甚至開始擔心起他的病體來。
忽有一日更深入夜,另一個聲音自空院傳來,幽咽啜泣哀痛難鳴,直教心底不明就裡的疼。竟是秦恭儉,射偏了箭的那個人。
愁含兩靥非全貌,身隐暗隅獨自哭。
日夜更疊,循環往複。
寫在腦門上那個碩大的冤還是沒有躲過眼淚的輪番滌洗。風驚幔得了閑開始學會反省自己,離了群還不是怪她做懶又頑皮。闊别了一個冬季的雲洲,她太想看清楚了。
這麼說來,飛得太低确實是自己的錯。明白鬼和異界頂級諸如此類的幹脆打包埋了,眼淚什麼的差不多各自打住吧可好。
都說了打住了。
是在下錯了行不行?
看樣子我還能醒得過來,您二位脫水嚴重能否撐到那刻真不好說。
意識恢複後,風驚幔想做的就僅剩一件事,拽個人扶她起來。挺急的,急到不能等。近身照顧她的人還算悉心體貼,就,沒有一個人瞧出來我有要起來的意思嗎?哎呦,好氣喲!
在她記不清第多少遍詛咒這款深惡痛絕的睡姿時,一個聒噪到爆的聲音陡然自頭頂裂開。罵人的詞兒都未及趕過來,一個變故差點令她喜極而泣。
坐這個動作,原來,這麼舒服。
心願達成。也不知被什麼東西給扶了起來,嗯,應該是這樣。是不是人伸的手就難說了,風驚幔隐約看見了一張紅紅又尖尖的嘴巴……
想了這麼多,由頭還是秦恭儉藏于錦盒的這支斷箭。
懂得知過不諱、改過不憚還是好的,那什麼暗箭又沙包的就沒有必要了吧搞那麼複雜。
風驚幔躺在床上似睡非睡,青了的那隻眼顔色暈開了些,明早出去見人還真是個麻煩事。輕紗素幔被帳鈎挽着,燭火未熄,她刻意擺了一個平時甚少拿出來用的仰卧的睡姿。如此這般,像極了昔日于宮城養傷的那些個夜晚。
子時已過,毫無睡意的她開始自怨自艾,那什麼挽帳又掌燈的真沒有必要了吧搞那麼複雜。這回可好,一口氣從飛矢離弦回憶到啜泣脫水,生生把覺給擠沒了。
睡覺!挺急的,還是不能等。
終于趕在天光破曉前,風驚幔見到了殷桑那張似被堅冰凍透了的一張臉。
“還以為你被人捉去烤來吃了呢,烤到一根羽毛都沒剩。”殷桑說話時面部的肌肉甚至都是疆的。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正常的原由難道不是因為我還沒睡着?想到這點很難嗎?”
“難!”回的斬釘截鐵。
還真是。嘴欠了。
殷桑低了低頭盯着風驚幔的臉道:“你這眼睛怎麼回事?秦小公子的座上之賓居然被人打了?哈哈哈哈!就是看這力度好像欠了點意思。”
“廢話這麼多!我自己不小心撞的行嗎?”風驚幔輕輕的揉了下,難怪在夢像中都被殷桑看得這麼清楚,也不知那可惡的箭頭上都包了些什麼進去,後勁還蠻大的。她牽了牽唇角接着道:“說正事先,再羅裡吧嗦天都亮了。”
橫豎要在秦恭儉這裡避幾天風頭,風驚幔閑來無事便托了殷桑去挖些秘辛談資來聽。殷桑照例不問由頭。所謂秘辛者,珍貴而不為人知。既如此又有何好問?挖便是了。
“十九年前即祥号元年,雲洲霁風朗月海晏河清,宮城之内更是瑞意安泰……别急,我知道你想問的一定不是這些。就在這前一年,可就沒那麼太平了。”
殷桑一臉挖料挖到礦的表情,風驚幔還是從他手指胡亂捏着下巴的動作上看出一點别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