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籁俱靜,塵嚣已絕。
對海面波瀾起伏的幻化過于無視,換來的,是剔膚見骨一般的諷刺。
除去莫清渠,其餘幾人的角度皆僅得見他的半張臉。還好是半張。其眉眼處氣若鷹隼勢如孤狼,年少自持的空靈俊秀虛掩于傲視天地悍野不羁的氣場之間。折餘了半數,便已驚得以潛心貫注的衆人為點睛之筆的一方山頂風谲雲詭不堪重負。
水窮天杪盡,知非塵中人。
可就是這半張臉,風驚幔都沒有機會看清楚。瞠目失色的六人組合,如她這般背了黴運的僅此一個。豈止,即使将六人之組放眼至上天入地為前綴,好死不死的鳥也覓不到第二隻。
還好沒看清。破口大罵的内心戲碼才不至于目标明确而又苦于報仇無門那麼的喪盡天良。是山頂不夠大?還是自己可憐的一小隻耽誤人家落地或者喘氣了?憑什麼你一出現我就要被丢下山崖這麼……
實慘。
風驚幔已經意識不到了。也許留在她最末的意識裡的,是瘋子的救兵到了。
莫清渠之所以落于下風而未适時敗走,僅僅是因為,沒打夠。輸了又如何,能傷到自己那才是難事;傷了又如何,真能帶走自己那是絕無可能的事。雖然還鷹說的話還不如那幾個孩子罵得好聽,但勝在身手。總之,有的玩總比沒的打要有趣得多。
若知自家還有幫手趕到,他早跑了。
如今,莫清渠還是不想承他的情。不就是落到自己身後化退了三人傾注的靈力嘛,本尊讓給你玩了。不肖回頭,故友的道行他再清楚不過。
說好的隻是化退的,眼前看到的一幕竟比自己獨步天下的步法還要詭異。三隻還鷹皆若失了魂一般的傻愣在那裡,似有千百種不可言宣的情緒,盤亘成三體地老天荒的姿勢巋然不動。靈力,早被他們撤得一絲也無。
魅惑至此雖說誇張了點吧,要看也不是不行。隻是自行撤了對方已出手化解的靈力之後果,那就是要了命。
蕭漠北和顧言遲因不在主位被莫清渠背後之力傷的還算輕些,卻也落出丈餘一時起身不得,辛可威則被直接震得旋地而起鮮血噴出。
直看得莫清渠脖頸後縮五官擰曲,他舔了舔舌頭道:“你老人家出手要不要這麼狠呐。”盡管他心裡清清楚楚,此一回擊的力度與三人靈力的合力猶如精密計算過一樣不差分毫。
妥妥的自食其果看得莫清渠那叫一個于心不忍絕無半點摻雜。就,看這鬧的。
“喂,聽見了沒有,我說你出手太……”唇齒開合間,那人已沿着辛可威起落的方向飛下懸崖消失不見了。
“驚幔。風驚幔——”
化退之力在辛可威承受了大半之後原本所剩無幾,奈何風驚幔所立之處實在當眼得很。餘力微弱,卻也足以将她一擊緻暈并送下懸崖。
殷檀驚懼中邊喊邊追至崖邊,與殷桑雙雙揮翅而下。
還鷹卸甲,夢師墜崖,原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指甲清脆的彈撥聲此時聽來尤其刺耳。莫清渠歪着頭認真的思索着,他還沒打定主意是跟着一起下去瞧個熱鬧,還是先看看還十一要不要自己出手相救。
他想多了。
辛可威單手自腰間取下一物,開啟了底部的機括後高舉過頂,嘴角殘凝着的血迹上綻開一個微笑的畫面看上去虛幻得有些不真實。
矯情。莫清渠應該很後悔又回頭看了另外兩人一眼。天地良心,自己脫胎換骨跻身地仙之界的那天都沒有這般額手稱慶欣喜若狂他發誓。還有我這種瘋癫之人理解不了的矯情,就,行吧,被你們打敗了。
莫清渠當機立斷選擇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口中一連十幾個“百無禁忌”甚至被他念出了聲,隻求不要因為幾隻中了邪的鷹做什麼驚悚的夢才好。
一柱炫紫色的煙霧踩着餘韻輕快的哨音直指雲洲的天空扶搖直上。
比起浩瀚無涯不勝其寒的高處,風驚幔身處的這個所在以及當下窮極舒适豪奢之能事的姿勢才真正稱得上踏實。踏實到無以附加,酣睡得異常香甜。
懸崖絕壁的底部溝壑縱橫溪水潺潺。殷檀将她的頭置在自己腿上,輕拍着她的臉頰。經脈平穩呼吸勻稱,面色較之前立于山頂吹風時還要紅潤一些。應該僅是被外力震擊緻暈而已并無大礙。自己和殷桑這才放寬了心。
不遠處的溪流邊,一少年身形颀長強健,抱肩而立目視他處,俨然一副局外之人的姿态。側鬓處兩道編發貴氣巍然,通身孑然獨立的氣質臨水望之未有半分減損反增一阙冷傲孤清。
當真做得到局外想必也不會選了人多的地方看風景。那種靜默猶若一種等待,至于等的是什麼怕是自己也說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身後突如其來的意外絕對令他始料未及。
“十七!你終于回來了。”
蕭漠北一語未盡竟先濕了眼眶,一旁喜不自勝的辛可威則将雙手攏于兩腮處挺胸仰面一記長嘯。
山谷空幽,唯聞回響。
如此強烈的刺激都沒能擾了風驚幔的一枕清夢也是絕了。情緒的表達因人而異自是常理,這般肆意宣洩竟出自還鷹之手簡直令候鳥之族群撲跌了眼球驚亂了翎羽。換作較為直接的表達習慣則是:這都是什麼毛病我了個去!
顧言遲步履稍顯沉重的走到被喚作十七的少年近前,眸内滿滿的驚喜之色溢于言表。其情真摯其意懇切,以至自始未發一言的孤傲少年都沒能拒絕他的一雙目光,隻是費解的看着他。看着他一隻溫厚有力的手掌意味深長的落在自己的肩上。
費解更深了一層,少年眉眼間的戒備與警覺尤為明顯,彰顯得不動聲色。而這一平衡被辛可威大喜過望後的一記結結實實的擁抱轟然打破。沒有敵意更不沾半分嫌惡,他隻是想将這個冒失的家夥從自己身上摘下來抖一抖,提醒他跟自己保持距離。
所以說,過于溫婉含蓄的表達其結果勢必要給自己添堵。一時之間挂在自己身上的家夥依然頑固,蕭漠北和顧言遲竟也齊齊的張開臂膀将少年緊緊的環住這場面有誰見過嗎?
“十七!”
“真的是你。十七!”
“一母同胞的至親相認也不過如此吧。”殷桑在一旁看得正起勁兒,随口抛出的一句話,不想猝然引得兄妹兩人四目相對驚詫忘言。
十七。還十七。雲洲最後一隻還鷹。
流傳于雲洲的傳說很多,而最應該成為傳說的卻文詞絕迹隻言片語皆不得尋。說的,就是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