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安靜了。耳邊除了青鳥的啼叫聲就是遠處汩汩流動的溪流。
步躍夕跳下去看時,木屋内外并非他想象得那般杯盤狼藉,整理得還算整齊。門虛掩着,殷桑橫在門口如一枚大号的門栓。再往裡,床上縱橫交錯的摞着三隻,其形狀與攤在桌上的一小摞天九牌如出一轍,刻意擺卧都擺不出這般酷似。
領教了。步躍夕在木屋外不經意的尋覓着什麼。或許,他還在為嗆得自己難受的那股黑煙耿耿于懷。
日頭攀得高了些,築夢師們總算休息好了。殷檀一行三人這便要回祜城去了,走時還帶走了風驚幔那本誠意滿滿的《西北行記》。回去呈給師父他老人家,以便證明她本次離隊最後去了武神廟挂單單純是為了換個環境修行。當然,這番鬼話師父若是信了也就不是湄汀院的首尊了,隻是借口總得備下以後強詞狡辯的時候用得着。
小夥伴散去,風驚幔也睡不着了,獨自一人在窗邊呆坐着。她原以為自己真的是出息了,人大心窄,心裡居然難受了這麼久。待症狀愈發明顯她才意識到,失落或許有之,但自己最主要的問題除了昨日吃得不很舒服再就是因為餓。
意不意外?諷不諷刺?
可以吃的東西昨天都清一色火祭了連個芋頭都沒剩。她倒是沒忘上面還有一位能夠白使喚的便宜護衛可以用。無奈昨日做得有些過分,縱然臉皮厚到風驚幔這個程度也沒臉開這個口。
她打定了主意自己出去覓食。走出了很遠,木屋前的那片花田幾乎消失在她回眸的視線裡。也不為别的,她隻是想确定上面那家夥是否在背後有什麼動作。剛轉過身,一顆果球便砸上了她的頭。
有話好不好用說的跟自己這個腦袋叫個什麼勁啊。隻是樹屋的方向依舊一點動靜都沒有且半個人影也無,擡頭四下裡張望也沒見有個惡作劇的迹象。風驚幔覺得還是回去看一眼心裡踏實些。落在樹屋窗外的平台上,她看見步躍夕正在睡午覺,心下頓然起疑。
“打中你還用看嗎?誰叫你一個人亂跑的?”步躍夕睜開了眼睛道,手裡還擺弄着餘下沒有擲出的兩顆果球。
“沒有亂跑。我就是餓了。”風驚幔下意識地捂了一下頭,第一次覺得被打了頭也可以心情不賴,索性推了門徑直坐進他的屋子裡來。“咦,這個東西是怎麼做的?是你做哒?有意思!”她發現了桌上的那枚紅豆骰子拿在手裡開心地玩兒了起來,絲毫沒有注意坐的還是上次被丢出去時的那張暗雲紋蒲團。
記玩不記仇,不失為一個很好的習慣。
畢竟,紅豆骰子再入風驚幔的眼也是不能當飯吃的。她的一雙眼睛還沒來得及自手中的玩具上移開,一股馨香的味道已經撲鼻而來。複又深吸了一下鼻子,沒有陷阱、确定是吃食、她從來沒有聞到過如此特别而又沁人心脾的香味。
桌子上這個長得有點像鼎一樣的東西吸引了風驚幔全部的注意,正下方還置了一個燃得正旺的小火爐,那味道就是從鼎中滾沸的湯水裡飄出來的。湯中瞧不出添放了些什麼東西,清而不見底,濁偏不厚重。“咕咚咕咚”接連被抛進去的食材她倒是認得,隻是煮沸之後香氣馥郁芬芳濃厚與平日所食大為不同。
風驚幔如活水般顧盼靈動的一雙眼不禁看得呆了。一個字形容就是,絕。腹黑加毒舌的還十七怕不是個老饕轉世錯披了還鷹這身皮吧。
對面這一隻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已然不重要了,單憑這一鼎異品珍馐便足以封神。火爐的熱度似乎與當下的時令并不合宜。風驚幔吃得見了汗,卻感受到一種與冬日裡進熱食不同的意境。吃高興了。若是有人在此時偷走她腰間的捕夢網怕是都難以察覺。
早說。保了個镖什麼的是為謹慎起見,而身邊守着這麼位廚神差一點把個風驚幔給美死。步躍夕的形象在她眼中變大變強隻差重塑金身隻用了一餐飯的功夫。
總算出門前還是帶了腦子的。她在吃飽之後還沒忘仔仔細細研究下所用器皿的形狀和結構,然後開始向步躍夕套取這一鼎底湯的配方。她原本就沒想過對方會舍得傾囊相授,越是不傳之秘則越是珍貴異常。步躍夕一臉坦誠的回了句沒有,她聽後竟然對自己的猜測更加笃信。
“謝”這麼大臉面的一個字從風驚幔的嘴裡講出步躍夕還是極少聽到。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所得之回報僅此一字。
當風驚幔抱着那把南琴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心情跟那隻被拿捏出包漿的紅豆骰子有的一比:你一個人就這樣愉快地決定啦?下手之前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的嗎?
“我昨天剛學的,怎麼樣還行吧?”一曲彈罷,風驚幔的眼睛笑得彎起,一張臉如花兒般純淨而明麗。“應該有一處彈錯了,不好意思啊我再彈一遍。”
擁有如此純粹笑容的小姑娘又能有什麼壞心思呢。步躍夕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原來,能夠令人興奮到恣意飛起真的可以與酒無關。怕不是那隻曲有毒。
“抱歉,方才漏掉了一個音。剛上手的曲子還是有些陌生,我再彈一遍給你聽。”風驚幔道。
步躍夕笑而不答。細看他的臉,跟正常的笑還是有點差距的,更像是數度一言難盡層層交疊後将一記意境殘存的笑僵在了那張臉上。拜托,要彈就彈不要老是強調曲子是剛學來的有些陌生行嗎?小爺我聽了整整一宿我會不清楚你是剛學的嗎?
“方才有一個音沒有處理好,我再彈一遍。沒關系我不累的。”風驚幔又道。
你吃了那麼多當然不累了。你就沒有想過我是跟你一起吃的,你就完全不擔心我聽你彈這麼多遍會吐?
……
一曲終了。
随着風驚幔一記漂亮超逸的收尾手勢,這支曲子終于被她完美演繹了一遍。她莞爾一笑,指尖輕輕劃動着琴弦自上而下如納橫絕之筆。
等等,自己方才這個笑……笑得有些陌生,完全不像她。她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穿過窗戶望向林中深處。枝頭的鳥兒口中鳴唱着的正是自己方才彈奏的那支曲子,婉轉悠揚如鳴佩環。陽光自枝葉間傾斜而下收入眼底光耀明媚,一道道塵陌迎光跳躍生動而鮮活。
時近黃昏,卻未妨礙半分映入她眼中的光鮮亮眼。一笑過後,她覺得,自己此時應該去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