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梨眼睜睜看着自己那隻手跟抽風似的“啪”地拍老頭兒後背:“再整三錢曼陀羅花粉,拿雨水泡過的知了殼當藥引子...”
最後一個字出口時,她狠狠咬到了舌尖,她聽得見自己的聲音,但卻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人在耳邊低語。
“是,我真是糊塗了!竟忘了曼陀羅花合酒淬煉,可解痙定痛,我這就去取來。”老醫師狠狠拍了拍自己腦袋,連滾帶爬往藥櫃撲,“這就去拿!這就去拿!”
藥罐子叮咣亂響,老頭兒攥着藥包又屁颠屁颠往外跑。
南喬驟然來了興趣:“你竟懂得草木藥理?”
“我...剛懂的?”恍惚中,蘇青梨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女鬼影子,正跟她做着一樣的口型:“...取曼陀羅三錢、生烏頭一分,搗篩為散...”
蘇青梨慌亂得額頭上滲出冷汗。
“剛懂?”南喬疑惑地看着蘇青梨。
海雲瀾猛然想起來,方才與衆妖惡戰後,蘇青梨盡數吸走了場上的亡魂,定是在那些妖物中,有通曉醫理之人,她剛剛說出的,是某個亡魂殘留的經醫記憶。
他一把攥住蘇青梨抽風似的爪子,拇指在她掌心快速畫了道清心決,面上假裝沒事人似的,“記性不錯,上月才讓你背的《百草集》...”
話未說完,蘇青梨又突然機械地扭過頭,對着門外未走遠的老醫師的秃頂脫口而出:“曼陀羅得用存了十年的雪水泡!”
這回連海雲瀾的瞳孔都震了震。
“啧啧啧,”南喬托着腮幫子看戲,“咱們小青梨怕不是撿了個活體醫書?”
此時魔尊從大門走入:“南喬,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魔尊的喚聲裹着幾分薄怒,卻在瞥見妹妹回身時化作歎息:“唉...神君如何了,魔界生有一株延胡索,倒是鎮痛良藥,服用可鎮靜安神,緩解疼痛。”
“無妨,小傷而已...用尋常藥草即可。”
“既如此...”魔尊後退幾步,“本尊便讓藥童将延胡索送去阿辰殿中。”燈影在他側臉晃出心虛的褶皺,“那神君好生修養。”
“哥哥想給小阿辰用延胡索,明說即可,我們神君又不會生吞了那株仙草。”南喬早就看透魔尊想法,在旁開他玩笑。
“你速速離開,不要打擾神君養傷。”魔族一臉無奈。
“走便走罷,正想離開呢。”南喬忽的旋身,“男人呐...受了腰傷,與閹了何異?”她一臉輕佻,笑得愈發嬌媚。
南喬甩着袖子往外走,假裝順頭發時偷瞄了一眼蘇青梨,隻覺得這人身上,有着些不屬于她的東西在環繞,她藏在袖中的左手偷偷掐了個法訣,卻隻看到一條殘缺的蛇尾巴在那兒晃悠。
“當真無趣得緊。”她忽然提高聲調,“這屋子冷得很,我還是多找幾個精壯男人到我房裡暖暖榻罷。”
夜裡又安靜下來。
蘇青梨坐在一旁,盯着海雲瀾的傷出了神,危難時他撲過來的畫面毫無預兆地撞進腦海。
原來人的睫毛可以這麼長,她怔怔望着海雲瀾垂落的眼睫在燭火下投出的陰影。
“你今日...身上的亡魂跑了出來,知道嗎?”海雲瀾的話語,把她從遊離中拉了回來。
“嗯。”蘇青梨點了點頭,聲音有些發抖,“可我...我控制不住它。”
海雲瀾忽然擡手,揮滅燭火,滿屋子亮起密密麻麻的光點,亡靈如螢火飛舞。
“這些亡魂附生在你身上,早把你當作主人了。”
海雲瀾伸手擒住一縷幽光,光斑停在他掌心:“你看,它們連觸碰你都帶着朝拜的姿态。”
蘇青梨一陣驚訝,她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她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已經退到了牆邊,無處可逃。
海雲瀾撥開飄到眼前的螢光:“如果你能自主掌控這些亡靈,那它們就會成為你的利刃。”
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輕輕觸碰那些光點,發現自己真的能感受到它們的跳動:“你是說...我可以掌控這些力量?”
海雲瀾輕咳:“明日卯時三刻,竹塢西隅。”
他緩緩閉上眼睛:“本君教你些仙術招式,以後遇到危險,你就可以利用它們保護自己...”。
“神君為何...”她話音未落,海雲瀾就打斷了她的話:
“若你能馭使這些亡魂作劍,便無須旁人再以魂為盾,可護自己周全。”
蘇青梨聞言,驟然收緊指尖。
海雲瀾話語突兀地斷在喉間,咽下了本該說” 我亦會護你周全“的後半句。
三更梆聲驚破靜夜,蘇青梨退至門畔,小心關好房門。
夜風吹過回廊,她靠着老樹喃喃自語:“原是貪狼星照命...” 這具自幼以血獻祭的破身子,竟成了裝陰間髒東西的的皮囊。
更漏聲中,海雲瀾那句“以魂為盾” 在耳畔萦繞不去...
她仰頭望着天上快掉下來的星星,突然想起以前和阿姐蹲在牢房裡,用冰塊止血的情景,現在滿身鬼氣亂竄,要是真能用這些惡鬼煉成寶劍,何需再懼連累别人?
“是我害你至此...” 她盯着袖口那片還沒涼透的血漬,喉間像塞了苦膽:
“終有一日...定要教那忘川水逆流,三生石改篆,才不負有人為我折骨為橋,渡我這不該存世的因果!”
......
夜色已深。
“阿影,你坐這幹嘛?”南喬剛踏出海雲瀾的房門,就遠遠看見玄影聾拉着頭,像隻狗兒一樣蜷在台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