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的胃已經不再哀鳴,她餓到失去知覺,那些雨水把衣服打濕,但她為了抵禦寒氣不得不裹緊它們。活動手腳時她碰到了顧西洲的手指,冰涼得和雨水沒有差别。
她猛地坐起,這動作反而把她往下拖,她徒勞地想在滑滑梯的内壁裡找到起伏,兩個人掙紮着向下,最後終于在某個緩坡上停了下來。
明意才發現顧西洲睜着眼睛,在黑暗裡她湊得那麼近,終于聽見了顧西洲的呼吸聲,也看見了顧西洲的眼睛。明意想,如果她們現在并不是一樁荒誕的綁架,而是共同躺在母親的子宮裡,不是替代者而是姐妹,這樣對顧西洲來說會好些嗎?
顧西洲發出很低的笑聲,她幾乎看見那些白氣從顧西洲的嘴巴裡爬出來,夜晚到來了嗎?怎麼會這麼冷?
“明意,隻剩一天了。”
顧西洲沒有後悔,她終于走到這一步,她聰明美麗惡毒的媽媽,為什麼會猜不到她們在這裡,還是喜歡裝聾作啞,想要一次性遺忘掉她們兩個人。畢竟顧遙那麼恨她,又那麼反感明意。
天徹底地黑下來了,顧西洲沉默地擡着頭,企圖望見夜空的星星,她聽見明意的呼吸聲,她們蜷縮在一起簡直像兩隻小貓,相互分享身上的溫度。
明意沒有回答她,顧西洲伸出手,摸到發熱的面頰,她伸出兩隻手,這樣輪流充當降熱帖,明意的體溫才漸漸回歸正常。
顧西洲想,太完美了。既有雨水,又有眼淚,還有發熱,這是真正的顧西洲,她作為赝品應該及時退場。顧遙真正的女兒,終于要在這一天回到身邊了。
她沒有一點睡意,在黑暗裡睜着眼睛,聽滴落的雨聲,想象着下面的泳池還要多久才能擁抱她。顧西洲聽見明意翻身的聲音,吸飽水的衣服随着主人的動作擠出一部分水流,那種瑣碎又怪異的聲音,忽然讓她覺得幸福。
好奇怪。
顧西洲還在黑暗裡,尋找着五彩的光點,她小時候總以為那是跳跳糖,用手在空氣裡抓一把,遞到嘴邊,最後什麼也品嘗不出來。但她還是重複了這個動作,用自由的另一隻手,在空氣裡抓着。
她旁邊的明意卻忽然發出聲音:“你在幹什麼?”
顧西洲以為自己的動作驚醒了她,她們沉默的時間裡,一隻螢火蟲忽然飛了進來,它完全不知道這裡沒有它的食物,笨頭笨腦地撞進來就一路向下。
在黑暗裡,螢火蟲的尾部散發着綠色的光,在空氣裡畫出一道一道弧線。明意失語地望着它,她上一次被它吸引的夏夜離現在太遙遠,但她重拾了那種心情:“真漂亮。”
顧西洲沒有接話,她想到螢火蟲究竟為什麼發光就覺得反胃,但它在她們面前旋轉着,她們好像共同被粘在蜘蛛網上的夥伴。即使知道它很快會離開,顧西洲依然産生了異樣的情緒:“漂亮嗎?”
在屬于命運編造的悲劇裡,任何的美麗都是醜陋。
“嗯。”
明意不知道自己是否擁有活下去的機會,恐懼已經淡得像融化在湖裡的白砂糖,品味不到任何味道了。
她在黑暗裡努力分辨顧西洲的臉,雪白的皮膚也浸在墨水般的夜裡,明意還沒明白顧西洲的動機。
明意分不清是睡過去還是昏過去,顧西洲安靜得像失去電池的毛絨娃娃,她們在黑暗裡并肩靠在一起,顧西洲發出很低的笑聲。
顧遙怎麼會不明白,是期待着親女兒能夠把假女兒扼死,讓她的人生回到正軌,她還要為亡夫的靈魂演出一個好媽媽。
明意能夠寬恕任何人,也一樣可以寬恕她。
顧西洲按住隐隐作痛的胃,她不用閉上眼就能聽見自己的哭聲,她無法想象自己成為母親的包袱。她們沒辦法再愛對方,恨也恨得不清不楚。
她終于找到解決這一切的機會,明意終于揭開了她命運的面紗,她們所獲得的一切幸福,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隻是自欺欺人。
*
明意的胃已經餓到不再叫嚣,雨水也停止了對她們的刁難,她對着模糊的光猜測着應該到達了顧西洲所說的第三天,那個神秘莫測的第三天,究竟是什麼意思?
顧西洲會殺掉她嗎?
明意去看身側的人,她想象着兩個消失的女高中生足夠給學校和老師帶來多少麻煩,但她還沒開口,顧西洲卻忽然向下滑落——像一個體驗水上樂園的遊客那樣向下滑落。
“顧西洲!”
明意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跟随着顧西洲摔下去,她們重重地砸在水面上,要擺脫掉那件開衫并不輕松。即使不會遊泳,她撲騰了兩下還是浮在了水面上,後知後覺地發現手铐已經解開了。
明意小心地擺動手臂,在水面上尋找顧西洲。遍尋無果,她産生了不好的猜想,深吸一口氣在水裡睜開眼睛,顧西洲的長發像水草一樣彌漫開,在水底靜靜地飄蕩着。
要怎樣對抗求生的本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