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同一條路，走過斑駁破碎的熾熱光影，聽過踩碎落葉發出的脆響聲，腳下陷進厚厚的雪層。
直至冰雪消融，春光複蘇。
霍林河還是一如既往，不到監察中心大樓門口，心已經怦怦跳了起來。
已經過去六個月了。
東部監察區在安沐瑤帶領下漸漸恢複活力，以異能者為主的軍隊也逐漸建設成型，有足夠的能力去對付驟然變強的異種。
至于新生的植物系異種，更是不在話下。
之前基地裡有關首席執行官突然死亡的謠言，在被人刻意壓下後，演變成了首席執行官為拯救基地，陷入深度昏迷。
因此，監察中心門口兩側時時放着幾束新采摘來的花，一旦枯萎，便被換上新采來的。
或許是衆人的祈禱顯靈，楊志與安沐青二人聯手，僅僅四個月就研究透那株變異玫瑰，制成治愈試劑。
隻是為确保萬無一失，又相繼試驗了一段時間。
半個月前，江汀隅從監察中心三樓的冷凍艙搬到另一間特殊病房，試劑成功注入。
儀器顯示，他的身體各項指标都在緩慢恢複，包括身上的各種傷。江汀隅的清醒，隻是時間問題。
經此一遭，霍林河算是徹底放下對安沐青的心結，并為他當時一見安沐青就冷嘲熱諷一事主動誠懇道歉。
一切都在變好。
霍林河從每天操練軍隊的日常逐漸退居幕後，這段時間以來額上加深的幾道皺紋，也開始淡了下去。
昔日身上的張揚氣息褪去，多了一分沉穩。
他有了更多的時間陪在他的汀隅身邊。
“霍林河，來了？”
楊志咧嘴一笑，沖他打了個招呼。經過長時間相處，兩人這下也算得上是聊得來的朋友。
“嗯。”
聞言，霍林河沒有停下手中動作，繼續一根根擦拭着江汀隅的手指。臉和頭發在楊志進來之前就已經擦過，梳過了。
最後一個指甲蓋擦拭幹淨，冷白到幾乎透明的手指終于染上紅暈，霍林河起身，“怎麼樣，他的身體好些了嗎？”
“我還以為你又要問長官什麼時候醒來呢。”畢竟，之前天天在他耳邊念叨，導緻他一聽到霍林河說話就發怵。
霍林河隻是笑笑，想了想，扭頭對楊志說：“我想通了，隻要汀隅還活着就好。”等一天是等，等一年也是等。
他等得起。
楊志熟練替江汀隅換好維持生命體征的營養液，頭一偏，對上輕輕抖了一下的指尖。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既激動又克制地捅了捅身側洗毛巾的男人，“霍霍霍，動了，動了！”
“什麼？”霍林河迅速轉身朝床上看去，差點打翻放在桌上的水盆，可惜，“你又看花眼了吧。”
明明什麼動靜都沒有。
“不是，我真看到了，長官的手動了一下。”楊博士頭腦一熱就喊了出來，此刻冷靜下來，又覺得霍林河說得對，聲音不自覺放低。
他們兩人之前輪番看花眼，不是看到長官睫毛顫了顫，就是看到長官嘴巴動了動，結果今天又看成手指動了動。
怎麼回事？
沉着冷靜的天才博士破天荒，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怕不是做實驗做壞了？
卻見剛才還信誓旦旦的男人迅速走過來，濕手在身上随便抹了抹，就一把抓住床上的手。
不住地摩挲。
又像是怕他手心裡的厚繭子磨到人，靜止不動了。
“信了？”楊志挑眉，隔着鏡片望向霍林河。
“不信。”他沒擡頭，隻溫柔地用目光注視着眼前人。
楊博士莫名一個白眼過去，“那你還摸？”
“不信就不能摸了，他是我的人。”蓋了戳兒的。
頂着霍林河一臉的理所當然，楊志點點頭，“行吧行吧，您繼續守着，小的我要去打工掙錢喽。”
他可不想當個巨大的發光體，還是他的實驗室好。
楊志一離開，霍林河淺淡的笑意徹底消失不見，目光沉沉，“要是真的該多好啊。”
像他的任意一個夢，都好。
霍林河一直盯着那隻手看，沒注意到，江汀隅眼睫翕動，唇瓣微張。許是剛醒過來，那聲音虛弱到幾乎沒有：
“霍林河。”
什麼？！！！
幾乎是江汀隅開口的瞬間，霍林河突然竄起，面朝着身下人，怕自己情緒失控，轉而緊緊攥住兩邊的床沿。
他聽到了。
壓抑到極緻卻仍然顯得粗犷的氣喘聲噴灑而出，那一刻，霍林河全身繃得死緊。
随即垂眼，又卸下力來。
又是幻覺吧，都多少次了，還是不長記性。
可下一秒便又聽到一句：“霍林河，我回來了。”
擡眼，對上一雙疲憊卻遮掩不住溫柔的眼睛，霍林河的世界忽然亮了。
“轟！”
煙花在霍林河耳邊炸開，胸口裡長期郁結的情緒突然一掃而空，他忘記了他的所有，包括呼吸。
“我回來了，霍林河。”江汀隅想擡手，忽地一滞，随即迅速攬上男人胳膊，那一抹溫柔徹底不見。
“蠢貨！”江汀隅深吸一口氣，冷冷道：“床要塌了！”
“啊？”
糟了。
卻原來那不是什麼煙花，隻是他一時激動，手下控制不住，硬生生捏斷了床闆。
反應過來，霍林河迅速撈起半個身子躺在地上的病人，那位病人順勢埋進他的肩頭，有些顫抖。
極不規律的呼吸，那人顫聲開口：“霍林河，我回來了。”
明明幻想過無數次，但當愛人真的醒過來，霍林河卻覺得不真切，他罕見的沒有動作。
假的吧？
卻感受到肩頭有點濕，是江汀隅哭了。
猛地，霍林河抱緊懷裡的人，像是怕人再次消失不見，特意睜眼看着，淚水不自覺湧出，“江汀隅，我不會原諒你的！”
竟然是真的。
他真的醒過來了！
江汀隅身形一滞，出乎意料的，他擡手掰正霍林河腦袋，盯着他的眼睛，“霍林河，”
對不起，是他錯了。
霍林河看到了他的口型，猜到了，随即低頭吻了上去，将那句道歉堵了回去。“我原諒你了。”
江汀隅是他的愛人，可在愛人這層身份之前，他先是東部監察區首席執行官。
他所做的一切，根本沒錯。
*
話說楊博士的實驗室隔音效果很好，觀察顯微鏡下的載玻片時，卻聽到巨大的轟隆聲從長官待的那間特殊病房傳出。
糟了。
楊志隻想得到是不是那支試劑出了問題導緻人身體自爆，慌慌張張跑去。推門，他愣在當場。
他看到了碎成兩半的床，不敢置信，這麼貴的床就這樣成了一次性消耗品。這得多少錢啊，打工人流了一把辛酸淚。
“楊博士，他醒了。”
聽到聲音，楊志還維持半跪的姿勢，下意識開口：“長官醒了？你注意看着點别讓他走動，剛醒的人身體不适應，會站不住。”
說完，他才像是突然抓住重點，“什麼，長官醒了！”
轉身，就見江大長官好好兒地站在霍林河身側。
楊志：“……”
看來治愈能力很強。
“楊博士，謝謝你。”江汀隅朝他點點頭，“工資待會兒我去找沐瑤，讓她給你翻倍，這張床……兩倍賠償。”
“謝謝長官！”
人生一大幸事，加薪！
“其實這件事不是我一個人能完成的，安沐青幫了我很大的忙。”楊志推了推眼鏡，迅速收拾好表情，冷靜開口。
“他現在在哪？”
“中部監察區，和江祁晟一起。”霍林河出口打斷楊志，暗戳戳抓上江長官垂在身側的手。
楊志隻當沒看見，清清嗓子對霍林河說：“你先在這邊等着，我去替長官做個全身檢查。”